<p class="ql-block">文章來源:白家窯</p><p class="ql-block">毛澤東1937年向美國記者斯諾口述:</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于一八九三年生于湖南湘潭縣的韶山?jīng)_。父親年輕的時候,因負債累累,便去投軍,他當了一年多的兵。后來他回到我生長的村上,由于拼命地節(jié)省,他靠著做小生意和其他事業(yè)賺了一點錢,設(shè)法贖回了他的田地。</p><p class="ql-block">這時,我家有十五畝田。在這些田中,每年可以收獲六十擔谷。全家五口每年一共消費三十五擔——這就是說,每人約七擔——這樣,每年可以多余二十五擔??苛诉@個剩余,父親積聚了一點資本,不久又買了七畝田,使我家達到“富”農(nóng)的狀態(tài)。這時,我們可以每年在田里收獲八十四擔谷。</p><p class="ql-block">當我十歲,我家只有十五畝田的時候,一家五口是:父親、母親、祖父、弟弟和我自己。在我們增加了七畝田之后,祖父逝世,但又添了一個小弟弟和兩個妹妹。不過我們每年仍有三十五擔谷的剩余,因此,我家一步步興旺起來了。</p><p class="ql-block">這時,父親開始做販賣糧食的生意,并賺了一點錢。他大部分時間多半花在這個生意上。他雇了一個長工,并把自己的兒子們都放在田里做工。我在六歲時便開始耕種的工作了。父親的生意并不是開店營業(yè)的。他不過把谷購買過來,運到城市商人那里,以較高的價格出賣。在冬天磨米的時候,他另雇一個短工在家里工作,所以在那時他要養(yǎng)活七口。我家吃得很節(jié)省,但總是夠飽的。</p><p class="ql-block">我七歲起,就在本村一個小學讀書,一直到十三歲。每天清早和晚上,我在田里做工。白天就讀《四書》。我的塾師管教甚嚴。他很嚴厲,時常責打?qū)W生。因此,我在十三歲時,便從校中逃出。逃出以后,我不敢回家,恐怕挨打,于是向城上的方向走去,我以為那個城是在某處一個山谷里面的。我飄流了三天之后,家里才找到我。這時我才知道,我的旅行不過繞來繞去地兜圈子而已,一共走的路程不過距家約八里。</p><p class="ql-block">但,回家之后,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情形反而好了一點。父親比較能體諒我了,而塾師也較前來得溫和。我這次反抗行為的結(jié)果,給我的印象極深。這是我第一次勝利的“罷工[罷課]”。</p><p class="ql-block">我剛認識幾個字的時候,父親就開始要我記家賬了。他要我學習打算盤,因為父親一定要我這樣做,我開始在晚間計算賬目。他是一個很兇的監(jiān)工。他最恨我懶惰,如果沒有賬記,他便要我到田間做工,他的脾氣很壞,時常責打我和我的弟弟們。他們一個錢不給我們,給我們吃最粗糲的東西。每月初一和十五,他總給雇工是吃雞蛋和咸魚片,但很少給過肉。對于我,則既沒有蛋也沒有肉。</p><p class="ql-block">我的母親是一個慈祥的婦人,慷慨而仁愛,不論什么都肯施舍。她很憐惜窮人,在荒年,她常常施米給那些跑來乞討的人。不過在父親面前,她就不能這樣做了。他不贊成做好事。家中因了這個問題時常吵鬧。</p><p class="ql-block">我家有“兩個黨”。一個是父親,是“執(zhí)政黨”?!胺磳h”是我,我的母親和弟弟所組成的,有時甚至雇工也在內(nèi)。不過,在反對黨的“聯(lián)合戰(zhàn)線”之中,意見并不一致。母親主張一種間接進攻的政策。她不贊成任何情感作用的顯明的表示,和公開反抗“執(zhí)政黨”的企圖。她說這樣不合乎中國的道理。</p><p class="ql-block">但當我十三歲時,我找到了一種有力的理由和我的父親辯論,我引經(jīng)據(jù)典,站在父親自己的立場上和他辯論。父親常(常)喜(歡)責(備)(5)我不孝和懶惰。我則引用經(jīng)書上的話來和他相對,說為上的應該慈愛。至于說我懶惰,我的辯解是大人應較年輕的人多做工作,而父親的年紀既然比我大上三倍(6),他應該做更多的工作。并且我說我到了他那樣大的時候,我一定比他更出力地工作。</p><p class="ql-block">這個老人繼續(xù)“積聚財物”,在那個小村里可以說是大富了。他自己不再買田,但是他向別人押來很多的田。他的資本增加了兩三千元。</p><p class="ql-block">我的不滿增加起來了。有一件事,我特別地記得。當我在十三歲左右時,有一天我的父親請了許多客人到家中來。在他們的面前,我們兩人發(fā)生了爭執(zhí)。父親當眾罵我。說我懶惰無用。這使我大發(fā)其火。我憤恨他,離開了家。我的母親在后面追我,想勸我回去。我的父親也追我,同時罵我,命令我回去。我走到一個池塘的邊上,對他威脅,如果他再走近一點,我便跳下去。在這個情形之下,雙方互相提出要求,以期停止“內(nèi)戰(zhàn)”。我的父親一定要我賠不是,并且要磕頭賠禮,我同意如果他答應不打我,我可以屈一膝下跪。這樣結(jié)束了這場“戰(zhàn)事”。從這一次事件中,我明白了當我以公開反抗來保衛(wèi)我的權(quán)利時,我的父親就客氣一點;當我怯懦屈服時,他罵打得更厲害。</p><p class="ql-block">回想到這一點,我以為我父親的苛刻,結(jié)果使他失敗。我漸漸地仇恨他了,我們成立了一個真正的“聯(lián)合戰(zhàn)線”來反對他。這對于我也許很有益處,這使我盡力工作,使我小心地記賬,讓他沒有把柄來批評我。</p><p class="ql-block">我的父親讀過兩年書,能夠記賬。我的母親則完全不識字。兩人都出身農(nóng)家。我是家庭中的“學者”。我熟讀經(jīng)書,但我不歡喜那些東西。我所歡喜讀的是中國古時的傳奇小說,尤其是關(guān)于造反的故事。在我年輕時,我不顧教師的告戒,讀了《岳飛傳》[《精忠傳》]、《水滸傳》、《反唐》[《隋唐》]、《三國》和《西游記》等書(8),而教師則深惡這些不正經(jīng)的書,說它們害人。我總是在學校里讀這些書的,當教師走過面前時,就用一本經(jīng)書來掩蓋著。我的同學大多也是如此。我們讀了許多故事,差不多都能夠背誦出來,并且一再地談?wù)撍鼈?。關(guān)于這類故事,我們較本村的老年人還知道得多。他們也歡喜故事,我們便交換地講聽。我想我也許深受這些書的影響,因為我在那種易受感動的年齡時讀它們。</p><p class="ql-block">最后我在十三歲離開小學,開始在田中做長時間的工作,幫雇工的忙,白天完全做著大人的工作,晚上代父親記賬。然而我還繼續(xù)求學,找到什么書便讀,除了經(jīng)書以外。這使父親十分生氣,他要我熟讀經(jīng)書,尤其是當他有一次,因?qū)Ψ皆谥袊f式法庭中,引用了一句適當?shù)慕?jīng)書而使他官司打敗以后。在深夜,我常把我室中的窗門遮蓋起來,使我的父親看不見燈光。我這樣讀了一本我很歡喜的書,叫做《醒世良言》[《盛世危言》](9)。該書的作者們都是主張革新的老學者,他們以為中國積弱的原因是由于缺少西洋的工具:鐵路、電話、電報、輪船等,并想將它們介紹到中國來。我的父親認為這一類的書是浪費時間的。他要我讀可以幫助他打贏官司的如經(jīng)書那類的實際東西!</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