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痛，無外乎生離死別。每個人的一生中都會遇到這種撕心裂肺的經(jīng)歷，步入知命之年的我，也不能例外的面臨著親人的生老病死。</h3> <h3>幾天前，因腦梗中風(fēng)，癱瘓在床的八十二歲的公公溘然長逝了，這是我距祖母去世后的三十多年里，第一次近距離面對親人的死亡。那天凌晨五點，油枯燈盡的公公，帶著對親人的不舍，對塵世的眷戀，永遠(yuǎn)地閉上了眼睛，平和而安詳。從此遠(yuǎn)離了病痛，而把無盡的哀傷和追悔，留給了我們這些活著的人。</h3> <h3>公公是六七年前因腦梗中的風(fēng)，經(jīng)過醫(yī)院的正規(guī)治療，還冒著風(fēng)險做了一個腦部穿孔微創(chuàng)手術(shù)，雖然行動不便，步履蹣跚，生活尚能自理，可是卻喪失了語言能力，只能象個小孩子一樣發(fā)出簡單的咿呀聲。每每和他講話，半天搞不懂他的意思，幸虧婆婆能夠理解，在一旁當(dāng)了翻譯。所有的人都說公公得了老年癡呆癥，變傻了，只有我覺得其實誰都沒有他活的那么透徹清明，只是他已無法表達(dá)而已。</h3> <h3>記得去年有一天晩上，我下班回家?？赡苣翘旒依锊恢牢視厝?，因為每次老公出差，我都會住我母親那里，因此也沒給我留飯留菜。我推門的一剎那，坐在餐桌旁的公公抖抖索索的站起來，象做錯事的孩子一樣無助的指著桌子上二三只所剩無幾的菜碗，一臉的懊惱，頓時我覺得心頭一熱，都說公公癡呆了，他哪里癡呆了，心里明白著呢，他是見我回來了卻沒有給我留菜著急了。我連忙扶著他，大聲告訴他我吃過了，他這才慢慢的坐下，憨厚的笑了。</h3> <h3>病中的公公，對婆婆更加依賴了，如同孩子依賴母親一般。有一回婆婆和老公去親戚家喝喜酒了，我因為有事沒去。晚上回家，走到樓梯口，卻看見公公站在樓梯平臺上望著窗外，正是數(shù)九隆冬，身上只有一身內(nèi)衣，凍的渾身發(fā)抖。我連忙攙扶著他上樓，可是公公人高馬大的，且凍的兩腳都挪不開步了。我連拉帶拽，費盡吃奶的力氣才把他挪到房間床上，給他蓋好被子，看著他抖的厲害，床都搖動著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心里一陣難受。公公吃力的伸出手，搖擺著，示意我離開，我知道他不想讓我看著他這么難堪無助的樣子。二十年前初次見到公公的時候，他還是一個精神矍鑠，身體硬朗的人，平時話不多，但是極有威信，子女們對他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敬畏感。這樣一個要強(qiáng)的人現(xiàn)在卻得了這么個身不由已的病，老天何其殘忍啊，這時候我寧愿他真的癡癡傻傻，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顧，也許對于公公來說反而會活得輕松自在一點吧？這時婆婆回來了，公公象見到媽的孩子一下子哭開了，婆婆安慰了好久才止住了哭聲。所幸公公身體底子好，受了這一場凍，竟然沒有傷風(fēng)感冒，不過從此婆婆再也不敢留下他一個人了。</h3> <h3>公公的一生，如同所有父輩們一樣嘗盡了人間疾苦。十二歲失去父母，成為孤兒，衣不蔽體食不裹腹，幸虧生就一副好身板，跟著村民們下田干活，掙點工分養(yǎng)活自己。二十多歲的時候，已經(jīng)是隊里的一把好手，生性忠厚老實，頗受村民喜愛。后來和婆婆結(jié)婚，夫妻倆白手起家，靠著兩雙勤勞能干的雙手，白天種地，夜里磨豆腐，養(yǎng)育了三個子女，從瓦房到樓房，從貧困到小康。兒子們都成家了，孩子們都上學(xué)了，公公挺直的腰板佝僂了，烏黑的頭發(fā)花白了。晚上磨不動豆腐了，公公便開始種菜賣菜，自家田里的不夠賣，便也去批發(fā)市場打些販。漸漸的，孫子孫女都長大了，生活越來越好了，老家也拆遷了，從偏遠(yuǎn)的郊區(qū)搬到了云亭街上，再也不用起早摸黑的操勞了，一向健康的公公卻病了。</h3> <h3>這一病，一個曾經(jīng)頂天立地為家人遮風(fēng)擋雨的漢子，瞬間回到了孩童時代，吃喝拉撒睡，都需要照顧。最扎心的是公公不會說話，有苦難言。兄妹妯娌雖有六個，但個個都有工作，也有自己的小家庭，我常年在云亭和江陰兩邊跑，小嬸子身體不好，心有余而力不足，照顧公公的任務(wù)自然就落在了婆婆身上。六七年來，瘦弱的婆婆時常帶著高大結(jié)實的公公一起上街買菜，象帶著孩子一樣，時刻當(dāng)心著，一不小心就會被人撞到了或者走丟了。時間長了，力不從心的婆婆難免有怨言，有時候便會拿公公撒氣，每當(dāng)這時候，公公就孩子般的嚎啕大哭，令人心酸，卻又無可奈何。我們只是一昧的勸解著婆婆要耐心，卻從未身體力行，總是心安理得的用生活的壓力和工作的繁忙作借口，為自己的不作為找理由。今年，公公的病更嚴(yán)重了，血管硬化造成堵塞，徹底癱瘓在床上了，而且從大腳趾開始潰爛，疼痛難忍，往往半夜都會被他的呼痛聲驚醒。老公和小叔陪著公公去了幾家醫(yī)院，都被告知無可救藥，只能配點止痛藥緩解疼痛。此后的大半年里，我親眼目睹了病痛對公公的折磨，每天每夜，當(dāng)疼痛襲來的時候，公公便會厲聲嚎叫，特別是夜深人靜之時，更加慘烈，聽的人心驚肉跳。對面樓上的人不明所以，嚇得連衛(wèi)生間都不敢上。而我們的心卻象刀扎一樣的疼痛，卻又什么都不能做，唯有不斷加大止痛劑的量，希望能讓公公少一點痛苦。有時候真的想不明白，科技這么發(fā)達(dá)的今天，怎么還會對這種病束手無策呢？</h3> <h3>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公公從一百六十多重的人，逐漸消瘦至七八十斤，形銷骨立，再無往日的和藹慈祥的面容，一眼望去令人心生畏懼。為了讓他舒服一點，老公和小叔、姑夫三人輪流給他換尿墊，給他敷藥擦拭傷口，特別是小叔子，總是不怕臟不怕累，細(xì)心的給公公上藥，卻總是讓他覺得更加的疼痛，手腳扭動不肯配合，到后來已經(jīng)沒有力氣發(fā)出聲音了，只能含糊的說著不要不要，那痛苦又無奈的掙扎，直令人肝腸寸斷，心里想著這樣痛苦又沒尊嚴(yán)和質(zhì)量的活著，真是不如早去的好，有時候想到自己的將來，或許也會如公公一般的痛苦不堪，真的是不寒而栗。</h3> <h3>十四號清晨，受盡病痛折磨的公公終于永遠(yuǎn)閉上了眼睛，我站在他床前，恍惚間沒有該有的悲痛，卻有一種如釋重負(fù)的感覺，與其日夜忍受病痛的煎熬和吞噬，不如歸去也是一種解脫吧?？僧?dāng)給公公擦身換衣時，看到公公身上突出的根根肋骨，剪開纏繞的紗布那些幾可見骨的傷口，所有人都忍不住失聲痛哭，那種感同深受的疼痛襲遍全身，可憐的公公活著的時候遭了多大的罪啊。可是我們陪伴的那么少，為他做的那么少，往往半夜被他的嚎叫驚醒時的埋怨卻那么多，悔恨的淚水肆意流淌，卻再也哭不回這個受盡折磨和痛苦的老人，再也彌補不了自己對他的虧欠了。</h3> <h3>總是到了子欲養(yǎng)而親不在的時候才后悔，后悔自己所有的冠冕堂皇的忙碌的理由，而逃避著自己該盡的責(zé)任和義務(wù)，忽略了對親人最后的陪伴和照顧，總認(rèn)為來日方長，總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等待和補償，卻不知道離別總會突如其來猝不及防，成為心中永遠(yuǎn)無法彌補的遺憾和悔恨。唯愿在今后的日子里，永遠(yuǎn)記得今天的追悔和傷痛，善待身邊每一個親人，珍惜每一個相守的日子。雖然人生就是這樣總要面對離別，接受離別，唯愿離別的時候多一些坦然少一些愧疚吧。</h3><h3><br /></h3><h3>永別了，公公，可親可敬的老人，請原諒我們的自私和不孝，愿您在天堂遠(yuǎn)離病痛，永遠(yuǎn)安寧祥和！</h3><h3> 一生操勞，雙肩擔(dān)日月，兩袖挽清風(fēng)</h3><h3> 永世慈善，江海同悲戚，山川共哀鳴</h3><h3>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