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1946年11月，一架秘密航班將張學(xué)良與趙一荻送往臺灣，自此，這段始于西安事變的幽禁歲月，在海峽對岸續(xù)寫了近半個世紀(jì)的篇章。從新竹深山的溫泉別院到臺北城郊的靜謐宅院，他們在層層監(jiān)視的禁錮中，以躬耕勞作安身，以讀書修身養(yǎng)心，用相濡以沫的堅守，將孤寂的時光釀成了深情的修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輾轉(zhuǎn)居所：山水間的無形牢籠</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張學(xué)良與趙一荻的臺灣幽禁，始于新竹井上溫泉。這座藏在深山密林中的院落，背靠青翠山巒，前臨潺潺溫泉，表面看是遠(yuǎn)離塵囂的世外桃源，實則被軍統(tǒng)特務(wù)織就的監(jiān)控網(wǎng)嚴(yán)密包裹?？垂苷邉⒁夜夥钚小百N身管控”原則，居所外圍不僅設(shè)置了固定哨位，還安排流動巡邏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連飛鳥掠過都難逃視線。張學(xué)良的活動范圍被嚴(yán)格限定在200米內(nèi)，且僅限白天上午9點至下午4點出行，傍晚后便被禁止踏出房門半步，溫泉的氤氳水汽，成了隔絕自由的天然屏障。</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1949年，因時局變動，他們被短暫遷往高雄壽山要塞。這座軍事禁區(qū)內(nèi)的居所，戒備更為森嚴(yán)，窗戶裝有鐵柵欄，門外常年有兩名特務(wù)值守，連日常洗漱的水源都需經(jīng)專人檢查。1950年初，他們又遷回井上溫泉，這一次停留便是十余年。后期輾轉(zhuǎn)的高雄西子灣、臺北陽明山禪園，雖環(huán)境稍顯寬松，但管控從未松懈——臺北陽明山禪園的院落被高墻環(huán)繞，墻外便是特務(wù)據(jù)點，趙一荻曾在日記中寫道：“此處山明水秀，卻如銅墻鐵壁，連風(fēng)都帶著監(jiān)視的味道?！弊罱K定居的北投居所，雖允許在院內(nèi)自由活動，但出門必須提前報備，且有特務(wù)“陪同”，每一次出行都像是一場被監(jiān)視的“散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無論遷徙至何處，“禁錮”的本質(zhì)從未改變。信件需經(jīng)層層審查，趙一荻給家人的信中，連“天氣”“飲食”等日常話題都要反復(fù)斟酌，生怕出現(xiàn)敏感字眼；訪客必須得到蔣介石的親自批準(zhǔn)，1947年張治中探望后，非批準(zhǔn)探視被嚴(yán)令禁止，甚至連在院子里栽種新樹，都要提前打報告申請，張學(xué)良曾無奈調(diào)侃：“我種的不是樹，是需要審批的念想?！鄙剿那逵呐c管控的嚴(yán)密形成尖銳對比，將“身不由己”的無奈刻進(jìn)了歲月的肌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躬耕勞作：簡樸中的生活本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告別了昔日的錦衣玉食，張學(xué)良與趙一荻在軟禁歲月中，活成了自給自足的尋常夫妻。井上溫泉遠(yuǎn)離城鎮(zhèn)，物資采購困難，趙一荻便親手用縫紉機(jī)縫制衣物——她將從大陸帶來的舊綢緞拆開，重新裁剪成合身的便裝，領(lǐng)口、袖口處縫上簡單的花邊，既節(jié)省布料又不失雅致。院子?xùn)|側(cè)的荒地，被二人開墾成小菜園，張學(xué)良找來鋤頭、鐵鍬，親手翻土、播種，趙一荻則負(fù)責(zé)澆水、施肥，他們種了青菜、蘿卜、黃瓜、番茄，每到收獲季節(jié)，菜園里郁郁蔥蔥，摘下的蔬菜足夠二人日常食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閑暇時，他們在院子角落搭起雞棚，養(yǎng)了十幾只雞鴨，張學(xué)良每天清晨會親自喂食，趙一荻則收集雞蛋，用來炒菜、做蛋羹。有一次，小雞得了疫病，張學(xué)良急得四處打聽偏方，最終用艾草煮水給小雞飲用，竟真的控制了疫情，他笑著對趙一荻說：“從前指揮千軍萬馬，如今照料雞鴨成群，也算另一種‘治軍’了?！?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即便后來遷至臺北禪園和北投居所，勞作依舊是日常不可或缺的部分。臺北禪園的院子里，張學(xué)良種了月季、菊花、蘭花，每天下午都會拿起剪刀修剪枝葉、拔除雜草，看著親手栽種的花卉綻放，他會摘下一朵遞給趙一荻，輕聲說：“這花像你，經(jīng)得起風(fēng)雨?！壁w一荻則悉心操持家務(wù)，將每一處居所都打理得整潔有序，她會把張學(xué)良的書房收拾得一塵不染，書架上的書籍按類別排列，連硯臺、毛筆都擺放得整整齊齊。這份看似平凡的農(nóng)耕與家務(wù)，不僅解決了部分生計問題，更讓他們在與土地的對話中感受生活的本真，在規(guī)律的勞作中獲得內(nèi)心的安寧。</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讀書修身：精神世界的溫暖慰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讀書，是這段漫長幽禁歲月的核心底色，也是二人精神世界的重要支撐。張學(xué)良對歷史尤為癡迷，尤其鐘愛明史，他托人四處搜羅《明史》《明實錄》等相關(guān)典籍，甚至通過宋美齡的關(guān)系，找來明史專家沈云龍為他伴讀。每次讀書時，他都會在書頁上圈點批注，遇到不解之處，便與沈云龍?zhí)接懀袝r兩人一聊就是一下午，從朱元璋的治國方略到王陽明的知行合一，在歷史的長河中尋找共鳴。后期接觸基督教后，《圣經(jīng)》成為他的常讀之物，他還特意刻制了“漢卿藏書”的專屬印章，每一本讀過的書都蓋上印記，書房里的藏書漸漸堆滿了書架，從歷史、哲學(xué)到宗教、文學(xué)，涵蓋各個領(lǐng)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趙一荻始終是他最默契的共讀伙伴，她不僅陪伴張學(xué)良讀書，自己也廣泛涉獵，英語、繪畫、書法樣樣精進(jìn)。書房里一排排整齊的藏書，都留有她的閱讀痕跡——有的書頁上畫著淡淡的橫線，有的夾著干枯的花瓣書簽，隨著年紀(jì)漸長，老花鏡成了她讀書時不可或缺的物件，她便把眼鏡掛在胸前，隨時取用，即便眼睛酸澀，也從未阻擋她沉浸書香的腳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除了讀書，張學(xué)良堅持寫日記，每年元旦都會啟用全新的日記本，封面寫上年份，里面記錄著日?，嵤?、讀書感悟，還有對趙一荻的牽掛。1960年，趙一荻因胃潰瘍住院兩個月，無法陪伴在側(cè)的張學(xué)良，每天都會寫一封信給她，從“今日菜園的黃瓜熟了，替你留了最大的一根”到“夜里讀《圣經(jīng)》，看到‘愛是恒久忍耐’，便想起了你”，近三十封書信，沒有華麗的辭藻，卻滿是樸實的牽掛。趙一荻則在回信中叮囑他“按時吃飯，不要熬夜讀書”，字里行間都是溫柔的關(guān)切。</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1964年，為遵循基督教教規(guī)，張學(xué)良與于鳳至離婚后，與趙一荻在臺北北投居所舉行了簡單的婚禮。沒有賓客滿堂的熱鬧，只有看管人員作為見證，張學(xué)良穿著整潔的中山裝，趙一荻身著自己縫制的淡藍(lán)色旗袍，兩人交換了簡單的戒指，許下“一生相守”的誓言。這場遲來的婚禮，沒有奢華的排場，卻有著跨越二十余年的堅守與篤定，成為二人相伴歲月中最動人的注腳。</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半自由時光：束縛下的有限舒展</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1965年后，張學(xué)良與趙一荻逐漸獲得“半自由”。他們偶爾能前往親屬家走動，也能與張群、張大千等少數(shù)友人往來。與張大千相聚時，三人會一起品鑒書畫，張大千曾為趙一荻畫了一幅《墨荷圖》，題字“出淤泥而不染”，暗合她在困境中堅守的品格；張學(xué)良則與張群探討歷史，偶爾下一盤圍棋，棋盤上的黑白對弈，成了他們排解心緒的方式。</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但這份自由依舊帶著無形的枷鎖：每次出行，特務(wù)都會提前排查路線、在目的地門外警戒，甚至在車內(nèi)安裝竊聽器；與人交談時，需格外謹(jǐn)慎，涉及政治、時局的話題絕口不提，生怕說錯話引來麻煩。有一次，張大千邀請他們?nèi)ゼ抑懈把纾貏?wù)竟以“安全為由”全程陪同，席間的談話都小心翼翼，氣氛略顯拘謹(jǐ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即便如此，這些有限的交往依舊為他們的幽居歲月帶來了一絲亮色。他們會收到友人送來的書籍、字畫，偶爾參加小型聚會，在閑談中感受外界的氣息。但監(jiān)視的陰影從未真正散去，他們的生活依舊在管控之下，無法真正隨心所欲。直到1991年，張學(xué)良與趙一荻才終于掙脫禁錮，離開臺灣前往美國，這段跨越近半個世紀(jì)的幽禁歲月，至此正式落幕。</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近五十年的時光，足以讓青絲變成白發(fā)，讓繁華歸于平淡。張學(xué)良與趙一荻在臺灣的幽居歲月，是被限制的自由，是無盡的孤寂，卻也是相濡以沫的深情。他們以勞作安身，以讀書養(yǎng)心，以陪伴取暖，將禁錮的歲月過成了一場漫長的修行。這份在苦難中堅守的愛情，在孤寂中豐盈的靈魂，跨越了時光的阻隔，成為近代史上一段動人的傳奇。</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