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臨安西湖，春水碧于天。斷橋邊，畫舫穿柳，本是“暖風(fēng)熏得游人醉”的好時(shí)節(jié)，偏生寶祐年間，北地烽煙又緊，一批批難民順著運(yùn)河南下，像受潮的蟻群，涌進(jìn)這“人間天堂”。</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湖畔水亭旁，支著口黑黝黝的大銅鍋，鍋沿結(jié)著圈乳白的膏，像凍住的月光。鍋旁站著宋五嫂，原是東京汴梁的漁民媳婦，靖康那年，丈夫被金人擄了，她揣著半袋麥種，隨著南渡的人潮，一路顛沛到了臨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起初，她在湖邊支個(gè)小攤，賣自家腌的魚鲞，后來見湖里鱖魚多，便琢磨著做魚羹。這魚羹講究得很：活鱖魚剖了，取肉去骨，刀背捶成絨，用雞湯煨著，撒新剝的筍丁、火腿末，臨出鍋點(diǎn)幾滴香醋，澆一勺滾燙的熟豬油——那香氣一冒，能勾得畫舫里的貴人都探出頭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宋五嫂的魚羹！”孩童們提著裙角喊，大人便摸出幾文錢，買一碗捧在手里，吹著氣啜，鮮得眉毛都要掉下來。五嫂收錢時(shí)，總愛瞅著買主的臉，若是面黃肌瘦的，她手一抖，勺子里的羹就多了半勺，嘴上還嗔：“瞧你饞的，慢些吃！”</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寶祐四年秋，難民來得格外多。西湖邊的柳蔭下，橫七豎八躺滿了人，個(gè)個(gè)面有菜色，連哭的力氣都沒。有個(gè)抱著孩子的婦人，孩子餓得直哭，婦人把手指塞進(jìn)孩子嘴里，自己嘴唇干裂，望著湖里的魚，眼神發(fā)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五嫂瞧見了，心里像被針戳了下。當(dāng)晚收攤，她把剩下的魚羹湯，兌了些米，熬成稀粥，用粗瓷碗盛了，挨個(gè)分給難民。那婦人接過碗，手都在抖，“噗通”給五嫂跪下。五嫂趕緊扶她：“快起來！一碗粥，值當(dāng)什么！”</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打這起，五嫂的銅鍋就沒閑過。白日賣魚羹換錢買食材，夜里熬粥濟(jì)民?？伤粋€(gè)婦道人家，哪有那么多錢？沒過幾日，米缸見了底，鮮魚也快買不起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有天早上，她正對著空米缸發(fā)愣，隔壁賣餛飩的王二挑著擔(dān)子過來，見她愁眉苦臉，把筐里的半袋米塞給她：“五嫂，我看你夜里總忙活到三更，莫不是……”五嫂也不瞞他，把施粥的事說了。王二瞪圓了眼：“你這不是虧死？賣魚羹賺的那點(diǎn)錢，經(jīng)得住這么造？”</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五嫂擦了擦手，指著西湖：“你看這些人，都是從北邊逃來的，跟我當(dāng)年一樣。我少賺幾個(gè)，能讓他們少受點(diǎn)餓，值！”</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王二撓撓頭，沒說話，走了。誰知過了午時(shí)，他又轉(zhuǎn)回來，塞給五嫂幾尾活蹦亂跳的鯽魚：“我今早多捕了些，給你做魚羹。對了，你那魚羹方子，能教我不？我也想做了賣，順便……也能幫襯幫襯?！?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五嫂眼睛一亮，拉著王二的手：“好兄弟！我正愁呢，這方子，我教你，教給所有想做的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于是，西湖邊的故事變了樣。五嫂支了個(gè)矮桌，在湖畔教大家做魚羹。她嗓門亮，手腳麻利：“這魚得選二斤重的鱖魚，肉最嫩；筍丁要切得比米粒大些，才有嚼頭；豬油得煉得透，不然腥氣……”</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學(xué)的人里，有賣茶的阿婆，有做針線活的小娘子，還有像王二這樣的小商販。起初有人嘀咕：“把方子傳出去，自己還怎么賺錢？”五嫂笑：“大家都做，客人多了，還怕沒生意？再說，多個(gè)人做魚羹，就多些粥濟(jì)難民，不好嗎？”</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沒幾天，西湖沿岸冒出好幾個(gè)“魚羹攤”。有的攤前掛著“宋五嫂親授”的木牌，有的干脆喊“汴梁魚羹”。各家的魚羹各有小變化，有的多加了蟹肉，有的添了香菇，但那股鮮味兒，都帶著五嫂的影子。</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更妙的是，這些攤主們，白日賣魚羹，晚上就用賺的錢，跟著五嫂一起熬粥。王二的餛飩擔(dān)旁，多了口小鍋，煮著魚羹湯泡的飯；賣茶阿婆的茶攤，下午也支起爐灶，給難民蒸饅頭。</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有個(gè)從洛陽逃來的書生，餓了三天，被五嫂的魚羹粥救了命。他在攤前幫著洗碗，見五嫂忙得滿頭大汗，問：“五嫂，你本可以賺大錢，何苦這樣？”</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五嫂正給一個(gè)孩童吹涼魚羹，頭也不抬：“大錢哪有活人重要？我一個(gè)婦道人家，沒別的本事，就會做碗魚羹。能讓這碗羹暖了人心，比賺金山銀山強(qiáng)！”</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書生聽了，眼圈一紅，后來他在臨安開了家書坊，專門印些便宜的話本，扉頁上總印著：“飲水思源，當(dāng)念宋五嫂魚羹之恩?！?lt;/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臨安的官老爺們，也聽說了五嫂的事。有回，御史大夫乘著畫舫游湖，聞到魚羹香，嘗了一碗，連贊“鮮！”，問明緣由，當(dāng)下叫人取了二十兩銀子，賞給五嫂。五嫂卻把銀子全買了米糧，分給各家攤主，讓大家多做些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有人笑她傻，她卻拍著銅鍋：“這鍋能煮羹，能煮粥，更能煮人心。人心暖了，臨安才是真的臨安，大宋才是真的大宋?！?lt;/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日子一長，“宋嫂魚羹”成了臨安一景。不光百姓愛，連宮里的貴人也常差人來買?？晌迳┑臄傋樱冀K支在湖畔，價(jià)格也沒漲。她依舊白天賣羹，晚上濟(jì)民，身邊圍著一群學(xué)著她、跟著她的市井男女。</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后來，元兵南下，臨安也破了。但那碗魚羹的方子，卻像顆種子，撒在了江南的水土里。直到今天，杭州城里還有賣宋嫂魚羹的館子，盛在白瓷碗里，乳白的羹湯上漂著筍丁、火腿，舀一勺，還是當(dāng)年能暖透人心的鮮味兒。</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有人說，宋五嫂算不得大人物，沒上過史書，連全名都沒留下?？膳R安的老輩人記得，那年月，西湖邊最亮的光，不是畫舫上的燈火，是五嫂銅鍋里冒出的熱氣；最暖的情，不是官宦人家的施舍，是市井間你教我做羹、我?guī)湍阒笾嗟膫b義。</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這世間，從沒有天生的英雄，只有平凡人在危難時(shí)，肯把自己那碗“魚羹”分出去的善意。就像五嫂常說的：“羹要趁熱吃，人心要趁熱暖。暖得一個(gè)是一個(gè)，暖得一家是一家，這世道，總能熬過去?！?lt;/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你看，一碗魚羹，裝得下江南的水軟風(fēng)輕，也盛得下亂世里的俠義柔情。市井巷陌，最不缺的就是這樣的凡人微光，聚在一起，就能把寒夜照亮。</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