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每天騎著單車穿梭在黃河之濱，聽鳥唱蟲喧。有人說我沒心沒肺，其實我只不過是把俗世的計較揉碎了，撒進風里罷了。</p><p class="ql-block"> 單車行在路上，前途是彎是直，我從不多想。遇見陡坡便下車推行，粗糙的路面磨著車胎，發(fā)出輕微的摩擦聲，指尖觸到微涼的車把，像觸到一塊溫玉；碰見平路便蹬輪疾走，鏈條轉動的咔嗒聲混著風聲，成了獨屬于騎行的韻律。心跟著車輪走，腳隨著心意動，倒比揣著滿腹算計的人少了許多牽絆。</p><p class="ql-block"> 每次騎行，我都感覺有一尊佛坐在車把上，他隨輪軸轉，隨晚風搖，輪音輕響時，仿佛是佛音在我的耳邊低吟。這佛，它不是金塑的像，不是香熏的龕，是騎行時不追前路、不怨逆風的坦然，是看見河面上浮起的萍草，便停下車看半晌的溫柔——看萍草被水波推得旋著圈，卻始終守著根須的自在，像極了人心該有的模樣。</p><p class="ql-block"> 曾有一次，被疾駛的汽車濺了滿身泥水，冰涼的泥點砸在臉頰和衣襟上，帶著河溝里的腥氣，心頭驟地冒起火氣，像有根燒紅的刺扎在胸口，蹬車的腳也重了幾分，車輪碾過路面的聲響都變得粗礪。那一刻分明覺出，那尊佛似要從車把上滑落，帶著把套的車把仿佛都在掌心發(fā)滑，而心底有個黑影在抬頭，像河底的淤泥要翻涌上來——原來魔與佛，真的只在一念之間。我捏緊車閘停在路邊，金屬閘片與輪圈相抵，發(fā)出尖銳的嘶鳴，像扯斷了心頭的執(zhí)念。低頭看河水沖刷著堤岸，一波來，一波去，最終還是全都歸回流水，泥水會干，火氣會散，何必讓一念的嗔怒，推倒了心頭的佛？便俯身從車筐里摸出布巾，擦了擦車鏈上的泥污，布巾蹭過金屬鏈節(jié)，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又慢悠悠騎起來，風掠過耳畔時，佛又穩(wěn)穩(wěn)坐了回去，輪音再響，竟比先前更清脆了些。</p><p class="ql-block"> 河濱的路，走了百遍千遍，春看柳芽沾著晨露，在車把前搖搖晃晃，像佛垂下的念珠；夏聽蟬鳴藏在濃蔭里，一聲接一聲漫過車輪，似梵音繞耳；秋拾落葉放進梁包里，葉脈的紋路像刻在心上的禪語；冬踏殘雪，車輪碾過雪地的咯吱聲，是最樸素的修行。單車的輪印疊著輪印，就像人心的念頭像水波，起了又落，落了又起。沒心沒肺的騎行，原是守著佛的法門：不執(zhí)著于一時的順逆，不困于一念的愛恨，讓心像車輪一樣轉，卻不被輪轍困住，就像河水流了千里，終不執(zhí)著于某一處的岸。</p><p class="ql-block"> 若是哪天，把這顆“沒心沒肺”的心換成了斤斤計較，把騎行的自在換成了趕路的焦躁，眼睛只盯著前方的路牌，卻忘了看河邊掠過的白鷺，那尊佛便真的被推倒了。魔是什么？不過是執(zhí)著的念，是放不下的怨，是被俗世塵埃蒙了眼的癡，是騎單車時總想著“快一點”，卻忘了風拂過臉頰的溫柔。而我只管蹬著單車，讓佛隨輪影前行，河風拂過，輪音清脆，佛在，心便安。車輪滾滾，載著佛心，也載著一身河濱的晨氣，行過四季，行過朝夕，終究是守著一念清明，不負前路，也不負本心。</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