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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筆記｜憂傷的交集

胡治平

<p class="ql-block">　　幾次提筆，幾次卡頓，總是不能把內(nèi)心堆積的那份傷感訴說出來。也罷，還是硬著頭皮記下一些關(guān)于你的文字吧——與你相處的時光，轉(zhuǎn)身已是一段憂傷的交集。</p><p class="ql-block"> 2025年暑期的一個清晨，我起床后在老家的院子里溜達，鄰居突然問我：“槐權(quán)老師走了，你知道嗎？”乍聞此事，我驚詫如癡，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但這又是冷冰冰的現(xiàn)實。頓時，傷感如潮水般涌上心頭。</p> <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rgb(22, 126, 251);">與學(xué)生一起的畢業(yè)照</i></p> <p class="ql-block">　　一直以來，大家都善意地稱呼你為“槐佬”——大概是你長得老相的緣故吧。曾記，你1993年從景德鎮(zhèn)師范學(xué)校普師班畢業(yè)后，就在我村里——胡家村任教。我先你一年景德鎮(zhèn)師范畢業(yè)，也在一個叫葉村的村子里任教。那年月，農(nóng)村小孩多，為方便小孩上學(xué)，稍微大點的村子里都有教學(xué)點，也叫村小，從一年級讀到三年級，四、五年級就到村完小上學(xué)去了。當時小學(xué)沒有英語科目，也沒有六年級。</p><p class="ql-block"> 起始，你是徒步來我村里教書的，連自行車都沒有，可見你家境窘迫，每天來去14華里，用腳步丈量青春。后來，你買了一輛那種帶包鏈的自行車，沙石馬路上，寒來暑往，你總是飛快地騎行。春天，馬路兩邊開滿了油菜花，無數(shù)黃蜂嗡嗡吟唱，夢幻一般的金黃呵，那樣貧窮的日子，我們內(nèi)心裝著的卻是美好。</p><p class="ql-block"> 年輕的我們都有愛好。你熱愛圍棋，我愛好文學(xué)；你字寫得好，我字不如你。那時候投稿，是用那種綠方格稿紙謄抄，我慕你一筆好字，便有時將自己滿意的作品請你幫忙謄抄往外寄；大概是沾了你好書法的光吧，經(jīng)你謄抄的作品都刊登在了較高層級的報刊上。至今猶記其時內(nèi)心的喜悅與興奮。</p><p class="ql-block"> 幾年后，我們都去了村完小，算是朝夕相處了。由于學(xué)校去你家近，你不用騎自行車了。我則每日里騎自行車在家校兩點之間奔波。有人說，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大抵分兩個層面：一是同好，即價值觀與興趣同向；二是有用，即你能給別人帶去什么。我們皆是人世間的微塵，受教育程度如我們者，“價值觀”一詞都是不敢高攀的——那是高級知識份子才可匹配的詞語，我們之間只能說還聊得來。</p><p class="ql-block"> 日子是庸常的，堅持不一定讓人時時感到美好，但讓人感到充實。教書之余，屬于你的“黑白”世界是看圍棋書籍，一本、兩本……，經(jīng)濟拮據(jù)，但你買圍棋書舍得，甚至寧可食無肉。你感到“苦悶”，是因為在文化薄弱的農(nóng)村到哪里去找奢侈的圍棋愛好者與你爽樂地“手談”呢？直到你終于買了電腦，有了網(wǎng)絡(luò)，才讓身處“井天”的我們與外界有了便捷的聯(lián)系。因此，你在電腦前可以一坐就是一整天，真是“棋”樂無窮。</p> <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rgb(22, 126, 251);">已停辦的柘坪小學(xué)</i></p> <p class="ql-block">　　你是可憐人！讀師范、回老家、當老師，這是那一代人窮家孩子的命運“三步曲”——甚至可謂是鎖死了。文學(xué)大師汪曾祺在其小說作品《徙》中寫到一位盡責(zé)愛生有才華的小學(xué)老師高北溟時就說師范是叫化子讀的，因為不要學(xué)費。就說我與你的家庭，讀高中、上大學(xué)，那是想也別想的，簡直如登天般困難，那學(xué)費即使要了父母的命也無濟。初中時，我比你高一年級，寒冷的冬天，見你就是兩件薄薄的衣衫，瑟瑟發(fā)抖地站在霜地里晨讀：“不必說碧綠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欄，高大的皂莢樹，紫紅的桑葚；也不必說鳴蟬在樹葉里長吟……”聲音是那么地高亢響亮。艱苦如你，少年志氣呵！</p><p class="ql-block"> 你是聰慧者！一筆漂亮的書法，鋼筆字、粉筆字、毛筆字，你都寫得有模有樣、觀之賞心悅目，在西湖教師隊伍里，你的書法是居于前列的。圍棋更是在全縣得過名列前茅的好成績。教學(xué)中解析數(shù)學(xué)難題，你同樣是一把好手，思維敏捷。聰明如你，人生之幸哉！</p><p class="ql-block"> 你是偏執(zhí)客！由于偏食，又從不鍛煉，才導(dǎo)致你雖年紀不大，身體各項指標就嚴重出了問題，尤其是高血壓。作為同事，我們都勸你，要痛改飲食習(xí)慣；但你不改，依然固我，我行我素。你如果改變飲食習(xí)慣，適當鍛煉，同時吃藥，何至于此。有學(xué)者說，家庭、性格、能力決定了一個人的命運，在同等條件下，人生百分之七十是性格的結(jié)果。這話在你身上得到了最徹底的印證。你生于1973年，屬牛，真的犟得似一條牛。作家余華在其長篇小說《活著》里有一句話：“人是為活著本身而活著的，而不是為了活著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著?！比松?，只有活著才是最珍貴的，亦即活著即意義。固執(zhí)如你，豈不惋惜乎？</p><p class="ql-block"> 偶然的機會，離開西湖，與你相別八年未見。其間，電話與微信也聊過，總以為后會有期，來日方長，一如從前相談甚歡。沒想到你竟自遽然離去，甚至無人知曉你是何時突發(fā)疾病離世的。24年同事，與你無隙、無厭、無怨，這是一段多么難得的人生交集。手機微信上翻閱與你的聊天記錄，傷感縷縷；與你昔日相處的情景仍歷歷在目，綿綿難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