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光需有芒,善需有界·默齋主人原創(chuàng)散文</p><p class="ql-block">午后的陽光斜過窗框,在地板上切出一方蒼白的亮斑。張女士攥著那只磕缺了邊的瓷碗,望著光中浮塵。碗沿的新痕,是另一個故事的句讀。最初,她開門遞出拖把、香油,覺得每聲“謝謝”都滾燙。如今,叩門聲起,心先于腳一沉。方才只一絲遲疑,門外便遞來淬了冰的腔調(diào):“喲,張大善人今天不方便了?”“善人”二字,裹著糖衣,內(nèi)里是針。</p><p class="ql-block">她退回寂靜。地板上那方亮斑,已悄然挪移。她想,光是自身的熱,芒是守護光的界。無芒的光,是曠野上任人擷取甚至踏滅的熒火。她的善良,成了一件失了主的華服,被人借去穿臟、扯破,丟回門口,還怨料子不禁風雨。</p><p class="ql-block">于是想起“升米恩,斗米仇”。饑時一碗粥,可筑感恩的殿;施粥成晨鐘,感激便在日常中鈍去,異化為沉默的索求。終至力竭碗空,那被喂養(yǎng)慣了的目光,瞬間擰成指控你“背信”的刃。善意,竟孵育仇怨。張女士的碗,不過是這古老寓言落在煙火人間的一枚冰涼注腳。</p><p class="ql-block">由此念及一種更深的“愚”。這愚,無關智識,是心性在純白底色上,忘了為自己劃下那道名為“底線”的墨線。你將自己敞開為一泓不設防的泉,任人掬飲,卻驚詫于水渾源濁。無底線,世界便對你失了原則。惡并非天生猙獰,它是在一次次試探、確認安全無虞后,才蔓生出的藤。你的毫無保留,未能暖化世界,反縱容風雪在門前筑了巢。這不是善,這是在圣潔名下,對惡的無形“助紂”。真正的善,必有光的內(nèi)核,也必有守護這內(nèi)核的殼——那界限,是“力所能及”的清醒,更是“理所應當”的凜然。</p><p class="ql-block">夜沉淀下來,潑墨般的黑浸透窗欞。她未開燈。遠處樓宇的燈火,是他人世間的芒,彼此標定疆域。她心里那團曾經(jīng)軟乎乎、只想溫暖別人的光,正在凝結,試圖生長出無形而堅韌的輪廓——非關冷漠,而是讓光在照耀時,亦成為自己的燈塔與堤岸。</p><p class="ql-block">真正的善良,或許該如窗外的月。它普照萬物,清輝千里,是無可辯駁的“光芒”。而潮汐受其牽動,卻永不能吞噬那銀盤。因它始終懸在那里,溫柔照耀,也堅定持守那三十八萬四千公里的、不可褻瀆的距離。這距離,便是月的鋒芒。</p><p class="ql-block">次日清晨,叩門聲再起。張女士沒有動。她靜靜站著,聽見心底“咔噠”一響,像一把鎖終于尋回了對的鑰匙。那是一條線,被清晰、平靜地劃下。</p><p class="ql-block">人間修行,所求大抵如此:修得一顆悲憫柔軟的心,同時淬煉一身不可犯的界。菩薩低眉是光芒,金剛怒目是鋒芒。二者同存,方是完整的慈悲,亦是對這紛繁人世與自身生命,最深澈的智慧,與最莊重的善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