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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舊書店的老先生

納蘭性德

<p class="ql-block">聽一位愛書店的朋友說，到一個城市，如果要逛書店的話，一定要逛逛舊書店。在諸多愛書人心中，舊書店有不可取代的地位。一家舊書店，往往能看出一座城市的文化底蘊，此外，舊書店沉淀在歲月里的故事耐人尋味。</p> <p class="ql-block">入冬，我與朋友一起尋訪一家南方城市的舊書店。那家店藏在巷子里，開車不好尋，但下了車，就容易找到了。道路邊，掛著醒目的書店招牌，透著古樸。順著招牌的指引，走進一個小巷，仍有招牌指引，再向前行，就看見了貌似開在居民樓一層的書店。門兩邊，初冬的綠植還未變黃，遮掩了門右側(cè)墻壁上油漆刷就的書店名。</p> <p class="ql-block">進門來，一位看上去70歲上下的老先生，坐在書桌后，戴著黑邊的眼鏡，眼神明亮，衣著干凈。</p> <p class="ql-block">我們遲疑了一下，問：“您是書店老板嗎？”</p> <p class="ql-block">老先生說：“是。”</p> <p class="ql-block">“這家店開多久啦？”</p> <p class="ql-block">“快40年了。”</p> <p class="ql-block">“您今年高壽?。俊?lt;/p> <p class="ql-block">“80多歲?！?lt;/p> <p class="ql-block">“書店是哪年開的？”</p> <p class="ql-block">老先生往右上方指了指，說：“看那兒?！?lt;/p> <p class="ql-block">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塊印刷著“先進單位”的獎牌，牌子上的落款時間是1988年。</p> <p class="ql-block">對于像我們這樣慕名而來的訪客，老先生既不冷淡，也不熱情，保持著隨時結(jié)束談話的樣子，但終歸還是架不住我們的好奇心，與我們聊了起來。比如，他說這家書店陪伴了這座城市里的幾代學(xué)子。他隨口提到曾有一位名人在求學(xué)時常來。這不足為奇，一家書店在一個地方開久了，提供的就已不僅僅是書，而是一種氛圍、一個環(huán)境、一份滋養(yǎng)。</p> <p class="ql-block">書店入口處幾排書架下方的格子都是空的，沒有放書。老先生回答說，那是因為下雨的緣故，書店所在之處地勢低，每逢暴雨必“看海”，雨水一次次涌進書店，書架底部的書很容易被泡，久而久之，干脆不放書了。我聽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愛書人最怕的是書受潮或者被水泡。但老先生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并無沉重的樣子，語氣中還帶有一絲頑皮與調(diào)侃。是啊，他今年80多歲了，什么風(fēng)浪沒見過，區(qū)區(qū)幾場雨水，怎能將他擊倒呢？</p> <p class="ql-block">書店里不但書是舊書，其他一切也都“包了漿”。木質(zhì)書架被時光上了色，舊木吉他從房頂懸掛下來，仿佛已經(jīng)掛了幾十年。有些舊書在書架的角落里，仿佛許久未被翻動過。時間在這里仿佛停駐了。我們的目光在一排排舊書的書脊那里巡視，邊看邊感嘆。每一本舊書都整整齊齊放置，都勾連著諸多回想與感念。只是來不及去仔細(xì)放大那些念頭，因為每個念頭的背后，都牽連著太多有關(guān)出版、閱讀、歷史、文化的線索……</p> <p class="ql-block">天色漸晚，我們要去趕高鐵了。出了書店的門，回頭看見老先生也挪步跟了出來。他微微彎腰鞠躬送別，我們也慌忙停住，深深彎腰回禮……</p> <p class="ql-block">他站在門口，身影被巷口斜照進來的晚霞拉得很長。那一刻，我忽然覺得，他不是在送別兩個匆匆過客，而是在目送一段段被翻閱過的時光。這間舊書店，像一座靜默的渡口，他則是擺渡人，幾十年如一日地守著那些泛黃的紙頁、褪色的封面和被遺忘的思想。書脊上的名字有的早已不為人知，有的卻曾在某個深夜點亮過少年的眼睛。他不言不語，卻比誰都清楚，哪本書曾在雨天被誰借走，哪本筆記的批注出自某位后來成名的教授之手。</p> <p class="ql-block">夕陽穿過巷子上方狹窄的天空，落在他花白的頭發(fā)上，像一層薄薄的金粉。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又低頭整了整門口一摞剛收來的舊書，動作緩慢卻篤定。這城市日新月異，高樓在遠(yuǎn)處拔地而起，玻璃幕墻映著晚霞，仿佛要將整個天空都卷入現(xiàn)代的節(jié)奏?？稍谶@條老巷子里，時間仍按自己的步調(diào)行走。他的書店沒有電子屏，沒有掃碼購書，甚至連收銀機都是老式的鐵皮盒子，拉開時“咔噠”一聲，像一句熟悉的問候。有人笑他守舊，可他知道，有些東西慢一點，才記得住。</p> <p class="ql-block">我想起他說起暴雨時書店進水的樣子，語氣輕快得像在講一段趣事。可我知道，那一次次泡壞的書，是他心頭割舍不去的疼。就像山腳下那間小木屋，看似簡陋，卻是風(fēng)雪中最溫暖的歸處。他守著這間小店，也像守著一座精神的木屋——不華麗，卻結(jié)實；不大，卻能庇護無數(shù)漂泊的思想。那些被水浸過的書頁，他舍不得扔，晾干后重新上架，邊角卷曲，字跡模糊，卻多了一層歲月的印記。他說：“書泡了水，字還在，就還能讀。”</p> <p class="ql-block">離開時，我回頭望，他的 silhouette 仍立在門邊，像一頁被夾在城市變遷中的舊書簽。瀑布奔流不息，湖水終將帶走落葉，可有些存在，不是為了被記住，而是為了讓某些東西不被沖走。他不需要喧囂的掌聲，也不需要打卡拍照的年輕人。他只要每天清晨打開那扇木門，讓陽光照進書架之間的縫隙，讓灰塵在光柱里緩緩起舞。那一刻，整座城市的呼吸，仿佛都藏在了這些靜默的書脊之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