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昵稱: 護花使者</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美篇號:51304056</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照片: 護花使者</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晨起時,世界是浸在一種毛玻璃似的灰白里的。光,不是從某個確定的方向射來,而是從這灰白的、勻凈的天幕自身透出,柔和得沒有一絲鋒棱,漫漶地籠罩著一切。推開窗,沒有風,空氣清冽得像剛從深井里汲上來的水,吸入肺腑,帶著一股透徹的、微甜的寒意。院子是靜默的,前幾日那場雪的殘跡,還吝嗇地蜷縮在背陰的墻角、覆著枯草的畦壟,以及那株老槐鐵黑色枝椏的臂彎里,斑斑駁駁的,像褪了色的、未曾撕凈的舊年畫。一切都在一種將醒未醒、將動未動的凝滯里,仿佛時光本身,也在這孟冬的清晨,戀著衾枕的余溫,不肯爽利地起身。</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便也懶懶地,擁著一件厚絨的袍子,靠在臨窗的舊藤椅里。手邊是一杯漸漸失卻熱氣的白水,看著那最后幾縷孱弱的水汽,在杯口若有若無地盤旋,然后消失。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似乎不必想。這“虛度”的意味,在此刻,非但不顯得荒廢,反而有一種奢侈的、安寧的正當性。大好時光,原是可以這樣被“偏愛”著虛擲的,像將一把光潔的珍珠,信手撒進這滿院的寂靜里,聽那悅耳的、無形的聲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就在這似乎連時間都睡去的靜寂里,那聲音,便來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極細,極脆,仿佛是從極遠的、夢的邊緣傳來的一聲銀鈴的余韻。我微微怔了一下,側(cè)耳去尋。又是一聲,短促的,清亮的,“啾——”地一響,像一粒小小的冰晶,撞在了琉璃盞上,倏忽便碎了。是鳥鳴。在這萬物噤聲的冬日清晨,竟有鳥鳴。它并不成調(diào),只是孤獨的、間歇的幾聲,從院子外那排落盡葉子的銀杏樹梢傳來,帶著一種試探的、怯生生的意味。然而,正是這隱約的、幾乎要被巨大的寂靜吞沒的鳴叫,卻像一根極細的銀針,輕輕地,刺破了這凝固的灰白世界。寂靜非但沒有被打破,反而因了這聲響,顯出了它絲綢般光滑而深厚的質(zhì)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吸引你,側(cè)耳聽?!?我果真?zhèn)攘硕?,將全副心神都交給了那偶爾一現(xiàn)的清音。聽著聽著,周遭的景物仿佛都淡去了,而那聲音,卻似乎打開了記憶某扇虛掩的門。許多以為早已沉入水底、裹滿淤泥的“往事”,竟隨著那一聲聲鳥鳴,像水底受了驚的魚,紛紛擺著尾,浮上了意識的淺灘。</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起初是些混沌的光影。是童年時鄉(xiāng)下老屋的清晨,霜結(jié)在瓦楞上,一片白茸茸的。也是這樣的鳥鳴,將我從暖烘烘的被窩里喚醒,趴在糊著麻紙的窗欞邊,呵著白氣,用小手指去摳那冰涼的、畫著松竹梅的玻璃畫。祖母在灶間拉風箱的聲音,“呼啦,呼啦”,沉穩(wěn)而有力,混雜著粥米將沸時“咕嘟咕嘟”的微響,那便是人間最初的安全與暖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接著,光影漸漸清晰,有了顏色,有了溫度。是中學時某個冬日早自習的教室,燈光昏黃,哈氣成霜。同學們埋頭苦讀,筆尖劃過紙張,一片春蠶食葉般的沙沙聲。同桌的她,忽然輕輕碰了碰我的胳膊,悄悄指向窗外。循著她的目光望去,只見遠處光禿禿的梧桐枝頭,竟有一只不怕冷的麻雀,在熹微的晨光里跳躍,小腦袋機靈地轉(zhuǎn)動。我們相視一笑,沒有說話,但那片刻共有的、對窗外一點生機的發(fā)現(xiàn)與欣喜,卻比許多鄭重的話語,更深刻地印在了心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鳥鳴,像個信使,像個觸媒。它本身并無意義,卻引來了無數(shù)意義的潮水。“多少往事,這一刻,都浮現(xiàn)眼前?!?它們不是按著時間的順序,浩浩蕩蕩地列隊而來,而是交錯著,疊印著,有的清晰如昨,有的只是一抹淡淡的、熟悉的氣味,一個久遠的光斑。在這浮光掠影的閃回中,總有一些畫面,一些感覺,如同被反復曝光的底片,輪廓最為深刻,顏色最為鮮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便是,“揮之不去的,是遇見你的那場盛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其實,哪有什么真正的“盛宴”呢?沒有金碧輝煌的廳堂,沒有衣香鬢影的賓客,甚至沒有觥籌交錯的喧嚷。不過是一個普通的秋日黃昏,在一間擁擠而嘈雜的舊書店。我站在高高的書架前,踮著腳,想去夠最上一層那本灰藍色封皮的詩集。指尖將將觸到書脊,它卻滑了一下,眼見要墜落。這時,旁邊伸過來一只手,穩(wěn)穩(wěn)地,托住了它。我轉(zhuǎn)頭,便看見了你的眼睛。店里燈光昏暗,你的眼睛卻亮,含著一點歉意的、溫和的笑意,將那本詩集遞給我,說:“這本,我也很喜歡?!?背景是書籍陳舊的紙張氣,是灰塵在斜陽的光柱里舞蹈,是門外市街隱約的車馬聲。但這一切,在記憶的濾鏡下,都幻化成了靜默的、流動的背景音樂。那一刻,時間仿佛被拉長,又被濃縮。周遭的一切喧囂都褪去,只剩下那句簡單的話,和那雙映著夕照與書影的眼眸。那感覺,不似烈火烹油,鮮花著錦,卻真真切切,像“一抹暖陽”,不灼熱,不刺目,只是溫和地、恒久地,“一直照耀心田”。往后的許多歲月里,無論際遇如何,天氣陰晴,只要想起那個瞬間,心里總有一塊地方,是暖的,亮的,干燥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思緒飄得更遠了。想起后來,一些有酒的時刻。未必是與你,有時是獨酌,有時是與三兩舊友。冬夜,炭火盆燒得旺旺的,溫一壺廉價的黃酒,香氣粗糲卻暖人。酒意微醺時,話便多了,也敢說了。說少年的狂想,說現(xiàn)實的碰壁,說那些遙不可及的愛與怕。說到動情處,或慷慨激昂,或默然“低頭把酒”。酒液在粗瓷碗里漾著昏黃的光,映著跳躍的火苗,也映著眼中或許有、或許無的、一點濕潤的星芒。那情景,混雜著青春的迷茫、真摯的友情、以及酒精帶來的、短暫的勇氣與憂傷,“直教少年銷魂”。如今想來,那種“銷魂”,何嘗不是一種極致的、活著的證明?是將生命最濃烈的情感汁液,不管不顧地,傾注于某一個夜晚,某一碗酒中。大好時光,似乎就在那樣的傾談、那樣的沉默、那樣的醉意里,“虛度”了。然而,如今在這孟冬的清晨,被一聲鳥鳴牽出的回憶里,我卻恍然覺得,那或許才是時光最真實、最飽滿的形態(tài)。我們“偏愛”的,不是虛度本身,而是那虛度里毫無功利的、全然沉浸的、屬于心靈的自由與酣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窗外的鳥鳴,不知何時已歇了。世界重又歸于那深沉的、完整的寂靜。但我的心里,卻不再是一片空茫的灰白。那些被鳥鳴喚起的往事,那場“盛宴”的暖陽,那些“銷魂”的酒夜,都像是色彩,一點一點,染上了此刻的心境。它們并未帶來傷感,反而帶來一種豐盈的寧靜。人生仿佛是一條長河,我們總在奔流,總在望向遠方,渴望著下一處激流,下一片開闊。然而,那些沉淀在河床深處的、光滑的卵石,那些曾在河面閃爍過的、星子般的微光,或許才是這河流真正值得珍視的財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待你轉(zhuǎn)身,更有風景這邊獨好。” 這“轉(zhuǎn)身”,或許不是具體的離別,而是一種心境上的移步換景。當我們將目光從對“盛宴”的留戀,對“虛度”的歉然中稍稍移開,轉(zhuǎn)過身,便會發(fā)現(xiàn),此刻的風景,亦有它獨特的“好”。便是這孟冬清晨,這無聲無息的世界,這被一聲鳥鳴意外打開的、豐饒的記憶倉庫,這虛度時光卻內(nèi)心充盈的安然。風景的好,從不只在于其本身的形態(tài),更在于觀景的人,懷著怎樣的心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端起那杯已涼透的水,喝了一口。水涼了,反而更顯清甜。就像這回憶,隔著歲月的涼意來回望,那其中的暖意,才愈發(fā)清晰而珍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天空,那勻凈的灰白,似乎微微地、不易察覺地,亮了一些。不是出太陽的亮,而是云層似乎變薄了,透出后面更浩瀚的、柔白的光。也許,稍后會有一場雪,一場真正的、無聲無息的孟冬之雪。它將覆蓋這一切:殘雪、枯草、老槐、還有我此刻紛繁的思緒。但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有些東西,已被那聲鳥鳴喚醒,被記憶的暖陽曬透,是再大的雪,也覆蓋不住的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便繼續(xù)在這虛度的光陰里坐著,等待著,也許是一場雪,也許,什么也不等。只是知道,在這無聲無息的世界里,我的心中,曾因一聲鳥鳴,而響起過一片溫暖的、喧嘩的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