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吃蟹磕到了牙，這牙疼來(lái)得滑稽，卻羞于與人言說(shuō)。若是提起，旁人約莫要笑——要么暗忖我借牙疼炫耀秋蟹，要么打趣“吃獨(dú)食遭了現(xiàn)世報(bào)”。索性將這份隱痛藏在心底，說(shuō)話、咀嚼都格外輕柔，倒也逼得自己慢下來(lái)，細(xì)品日常里被忽略的滋味。原來(lái)疼痛也是一種提醒，讓浮躁的心在猝不及防的停頓里，多了幾分沉靜。</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周末本打算將冰箱里剩余的螃蟹捎回父母家，電話接通時(shí)，父親的聲音裹著笑意傳來(lái)：“別帶蟹了，戰(zhàn)友送他腌的醉蟹正入味，趕緊帶小寶回來(lái)嘗嘗。家里冰箱堆滿了母親的私藏，半點(diǎn)兒空隙都沒有?！蔽椅罩犕彩?，這如何是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踏進(jìn)門時(shí)，陽(yáng)光正斜斜地淌過廚房。母親正彎腰從冰箱里往外挪東西，醉蟹泛著琥珀色，瓷盆里臥著醬好的肘子，竹籃里晾著風(fēng)干的蘿卜干，全是她為家人攢下的秋冬滋味?！澳隳屈c(diǎn)蟹自己留著，我這兒哪還放得下?！蹦赣H端來(lái)醉蟹，酒香混著蟹鮮撲面而來(lái)，她夾起一只遞到我嘴邊：“慢著點(diǎn)吃，蟹肉緊實(shí)著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如何能快呢？看著滿是酒香的醉蟹，后槽牙一陣鈍疼。我微微側(cè)頭避開，指尖輕輕按了按發(fā)酸的后槽牙，笑著擺手：“媽，剛磕了牙。”母親聞言立刻停了手，眉頭微蹙：“怎么磕的？吃東西也不看著點(diǎn)?！蔽液滢o：“就……不小心咬到硬東西了。”終究沒好意思說(shuō)出口是貪食螃蟹的緣故，怕她也跟著打趣“嘴饞的代價(jià)”。</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父親端著剛泡好的菊花茶走過來(lái)，青瓷杯里的菊花舒展著花瓣，清苦的香氣漫開來(lái)?！翱牡窖酪埠茫彼攘丝诓?，眼神里帶著幾分通透，“平日里吃飯風(fēng)卷殘?jiān)?，這下倒能逼著你慢下來(lái)，嘗嘗食物真正的滋味。”我捧著茶杯暖手，茶湯的溫度順著指尖蔓延到心口，忽然想起這些日子因牙疼養(yǎng)成的習(xí)慣——說(shuō)話放輕了語(yǔ)調(diào)，咀嚼時(shí)細(xì)品每一口滋味，連走路都少了幾分急躁，竟在不知不覺中，褪去了許多浮躁。</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小寶早已被桌上的糖炒栗子吸引，小爪子扒著盤子，剝出一顆便遞到我嘴邊：“媽媽吃，甜的?！蔽覐堊旖幼?，軟糯的栗子在舌尖化開，甜香綿長(zhǎng)。母親在一旁剝著醉蟹，蟹肉瑩白飽滿，浸著琥珀色的酒汁，她小心翼翼挑去細(xì)刺，遞到小寶嘴邊：“慢點(diǎn)吃，別卡著?！庇謯A了一小塊給我：“試試這個(gè)，酒腌過的，殼都軟了些，不硌牙。”</p> <p class="ql-block"> 我試著咬了一小口，蟹肉的鮮甜混著花雕的醇厚，在舌尖緩緩流淌，果然沒有新鮮蟹殼的堅(jiān)硬，只有肉質(zhì)的彈嫩與酒香的綿長(zhǎng)。后槽牙的隱痛還在，卻仿佛被這溫潤(rùn)的滋味安撫了許多。陽(yáng)光穿過窗欞，在桌角投下斑駁的光影，母親的白發(fā)在光里泛著柔和的光澤，父親慢悠悠地剝著橘子，小寶的笑聲清脆悅耳，滿室的煙火氣裹著酒香、果香，暖得人心頭發(fā)顫。</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你看你媽，”父親忽然開口，“總說(shuō)冰箱放不下，可每次你們回來(lái)，她總能變出一桌子菜?！蹦赣H嗔怪地看他一眼，嘴角卻藏不住笑意：“孩子們愛吃，我就多做點(diǎn)?！蔽彝鴿M桌的吃食，忽然明白，父母的冰箱從不是真的放不下，而是裝滿了對(duì)家人的牽掛與惦念，那些瓶瓶罐罐里的煙火滋味，都是時(shí)光沉淀下的愛。</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牙疼的隱痛還在，卻不再是負(fù)擔(dān)。它像一枚小小的禪機(jī)，讓我在匆忙的日子里停步，細(xì)品家人閑坐的溫情，讀懂煙火人間的深意。原來(lái)生活從不需要刻意追求波瀾，那些藏在日常瑣碎里的溫柔，那些因小意外而生的停頓，都是生命最珍貴的饋贈(zèng)。就像這磕牙的疼痛與醉蟹的鮮香，交織在一起，才釀成了最動(dòng)人的人間滋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