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攝影：關(guān)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文字：關(guān)木</b></p> <p class="ql-block">雖是冬令，江南的秋卻剛在惠山古鎮(zhèn)里醒來，醒得這樣遲，又這樣盛大。一腳踏進(jìn)鎮(zhèn)子，便覺滿世界的顏色都往這里趕，趕赴一場遲來的秋宴——那楓是朱砂里調(diào)了胭脂，杏是藤黃里揉了金箔，一簇簇、一蓬蓬，全偎在黛瓦粉墻邊，倚在飛檐翹角下。仿佛不是樹長在屋旁，倒是這些幾百歲的古建筑，從磚縫木紋里沁出這潑天的絢爛來。</p> <p class="ql-block">往寄暢園去，心里驀然浮起杜牧那句“停車坐愛楓林晚”，此刻雖不是山行，卻有更深的坐忘。錦匯漪一池寒水，倒映著岸邊的丹楓黃杏，水影搖曳間，竟分不清是樹映水，還是水染樹。那株臨水的老楓，枝條探向水面，葉子紅得透亮，像把積攢了三季的日光全釀成了酒，醉醺醺地要傾給水里的游魚。對岸的銀杏呢，一樹金黃簌簌落在太湖石上，石隙間滿是金箔似的碎影。忽然想起這園子舊主秦耀“取歡仁智樂，寄暢山水陰”的句子——古人寄的是山水之暢，今人坐對這般秋色，何嘗不是把滿腔的歡暢都寄放在這一池紅黃錯(cuò)綜的光影里了？</p> <p class="ql-block">惠山寺的古銀杏，又是另一番氣度。仰頭望去，那巨大的樹冠撐開滿天金黃，殿宇的琉璃瓦在葉隙間閃著幽光。風(fēng)過時(shí)，黃葉不是一片片飄，而是一陣金雨，簌簌地落在石階上，落在香爐邊，落在僧人的青灰袈裟肩頭。殿角的風(fēng)鈴叮當(dāng)，應(yīng)和著落葉的窸窣。站在樹下，恍然覺得這樹是位得道的高僧，把幾百年的晨鐘暮鼓都化作了這靜默的輝煌。李商隱說“留得枯荷聽雨聲”，此處卻是“坐對金葉聽梵音”——那葉子落地的輕響，何嘗不是另一種更慈悲的經(jīng)文？</p> <p class="ql-block">最奇絕是云起樓。這名字本就有詩意，登臨時(shí)更覺貼切。石徑盤旋而上，兩側(cè)楓樹夾道，越往上走，顏色越見深沉。及至樓前平臺(tái)回望，整座惠山古鎮(zhèn)鋪展在腳下：層層疊疊的屋瓦間，這里燃起一叢楓紅，那里綻開一團(tuán)杏黃，像是哪位仙人揮毫潑灑的彩點(diǎn)。遠(yuǎn)山如黛，近樹如霞，白居易“似燒非因火，如花不待春”的句子忽然跳出來——這漫山的紅，豈不就是一場不待春風(fēng)、自在燃燒的火焰？</p> <p class="ql-block">在二泉邊小憩。泉眼無聲，倒映著藍(lán)天和黃葉。汲水的老者說，這泉看過多少春秋輪轉(zhuǎn)，樹黃了又綠，人來了又去。忽然明白，為什么這里的秋色格外厚重——每一片紅葉都浸著茶香墨韻，每一扇銀杏都記著詩稿琴音。秋光不是“吻”著古宅，而是從古宅的呼吸里生長出來的，帶著磚木的體溫，帶著時(shí)光的包漿。</p> <p class="ql-block">暮色漸合時(shí)，游人多半散去。燈籠次第亮起，暖黃的光暈染在紅葉上，白日里炸裂的色彩，此刻都沉靜下來，化作宋畫里的絹本設(shè)色，含蓄而深永。離去時(shí)回頭再看一眼——那滿鎮(zhèn)的紅黃依舊在青灰的屋脊間燃燒著，仿佛要把整個(gè)江南的秋天，都焊進(jìn)這千年的磚瓦，不讓它褪去。這遲來的、鄭重的秋啊，原來不是季節(jié)，是江南寫給歲月的一封長信，每個(gè)字都蘸著最濃的朱砂與金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