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策劃撰稿攝影制作:我從戰(zhàn)場走來</p> <p class="ql-block">六十載光陰如風(fēng)掠過，姑婆姑爺早已悄然離世幾多年了，可那棵佇立在姑婆老家門前的柿子樹，卻如一幅泛黃的老照片，深深定格在我記憶的底片上。它比我年長許多，樹干粗糲斑駁，溝壑縱橫，仿佛刻滿了歲月的低語，像一位佝僂的老人，默默守望著那方寂靜的小院。每到深秋，它便披上一身金黃，在蕭瑟的風(fēng)中熠熠生輝。枝干瘦長，高挑地伸向天空，宛如拄著拐杖的守望者，在風(fēng)中微微顫動?？萑~垂落，如老人飄拂的胡須，輕輕搖曳，訴說著無人傾聽的往事。枝頭零星掛著幾顆柿子，像一盞盞紅燈籠，在灰藍(lán)的天幕下閃爍著溫潤的光。孩子們踮腳仰望，小手徒勞地伸向高處，只能咽下口水，眼中盛滿渴望。那樹，那果，仿佛是秋日里最溫柔的私語，低低地喚起心底最深的思念。</p> <p class="ql-block">右是我未謀面的姑爺</p><p class="ql-block">姑婆那座茅草覆頂?shù)睦衔菔情L形狀的，靜靜藏在柿子樹的影子里。屋頂?shù)牟萆缫逊狐S，層層疊疊，像被時光壓彎了脊背，卻仍倔強(qiáng)地?fù)纹鹨环秸陲L(fēng)擋雨的天地。灰磚砌成的墻，水泥剝落處露出粗糙的石料，宛如老人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寫滿滄桑。屋檐下懸著幾縷干枯的藤蔓，隨風(fēng)輕晃，仿佛替那棵柿子樹低吟淺唱。小時候記憶中姑婆常坐在屋前的小竹凳上，手里剝著豆子，目光卻總不由自主地飄向樹梢。她不言語，只是靜靜望著，仿佛在等一個從遠(yuǎn)方歸來的身影。那扇木門常年半掩，門檻被磨得發(fā)亮，像是被無數(shù)個期盼的腳步輕輕蹭過。我曾問：“姑婆，你不冷嗎？風(fēng)都吹進(jìn)屋了?！彼⑿Γ骸帮L(fēng)好啊，風(fēng)能帶消息回來?！蹦菚r我不懂，如今才明白，她等的不是風(fēng)，是那個遠(yuǎn)在塞外海拉爾的子女們。而那老屋，就像她一樣，守著一棵樹，守著一句話，守著一段沒有回音的歲月。</p> <p class="ql-block">有一年冬天，我在港西爺爺家的老相冊里翻出一張泛黃的照片——不是姑婆，卻讓我心頭一顫。照片中，一對老人并肩而坐，女人穿著素凈的白衣，男人身著深色對襟棉襖，臉上浮著淡淡的笑，眼神卻一同望向遠(yuǎn)方，仿佛凝視著某個只屬于他們的記憶。我盯著那笑容良久，忽然覺得，那分明就是姑婆的模樣。她也曾這樣笑過，在柿子樹掛果的年頭，坐在屋前，對著遠(yuǎn)方輕輕揚(yáng)起嘴角。那笑不張揚(yáng)，卻沉得進(jìn)歲月的河底。她從不曾大聲訴說思念，可每一個眼神、每一次沉默，都在替她低語?；蛟S，所有長久的等待，最終都會凝成這樣一張照片——無需言語，只一個并肩的姿勢，便道盡了一生的相守與遺憾。而那棵柿子樹，便是她未曾寄出的情書，年年掛果，歲歲不語，卻比任何字句都更沉重。我還記得一個中午，院子里落了一層薄霜。我大姑走親戚推開院門，看見柿子樹下站著一位老人，背影削胖，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藍(lán)布衫。她仰著頭，伸手輕輕碰了碰低垂的柿子，又縮回手，像是怕驚擾了什么。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她不是在看果子，是在看時間?？茨切┮荒昴杲Y(jié)出又無人采摘的果實(shí)，看它們從青澀到紅透，再到風(fēng)干在枝頭，像一盞盞熄滅的燈。她知道，再甜的柿子，也等不來那個想分享的人?？伤廊荒昴昵鍜邩湎碌穆淙~，扶正歪斜的枝干，像照顧一個不會回應(yīng)的孩子。后來我才懂，有些等待，早已不為結(jié)果。她守的不是歸來，而是那份“還在等”的心氣。只要樹還在，她就還能站在這里，還能相信某一天，風(fēng)會帶來一句“我回來了”。如今我再也回不到老屋了，我心里在想，墻更舊了，茅草也塌了一角，唯有那棵柿子樹，可能，我說的是可能依舊在秋風(fēng)里挺著瘦高的身子。枝頭又掛上了幾盞紅燈籠，陽光斜照，映得樹影斑駁，像極了姑婆當(dāng)年坐在竹凳上的影子。我站在樹下，伸手摸了摸那粗糙的樹皮，仿佛觸到了她布滿皺紋的手。風(fēng)起了，一片葉子輕輕落在肩頭，我夢中忽然想，也許她從未真正離開。她只是化作了這棵樹的年輪，藏在每一道溝壑里，藏在每一顆果實(shí)中，藏在每一個秋日清晨的寂靜里。原來，最深的思念，從不需要言語。它長成一棵樹，站成一道影，年復(fù)一年，等風(fēng)，也等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