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1994年春,春風(fēng)似一位溫婉的仙子,邁著舒緩而輕盈的步履,再度降臨黃楊山下。這是一個滿溢希望卻又暗藏艱辛的時節(jié),仿佛命運在這看似美好的開篇,悄然埋下了未知的伏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年春節(jié)前,謝春云并未回到陸河老家。要知道,陸河老家可是他心底溫暖的港灣,那里熟悉親切的鄉(xiāng)音,似悠揚樂章在耳畔輕舞;和藹友善的鄰里,總帶著真誠笑意;還有他埋藏在歲月里的珍貴兒時回憶。然而,就是這樣讓他眷戀的地方,他卻沒回去,反而選擇在山嘴與我老父親一同過年,這實在令人好奇他做出此選擇的緣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而我,在年前回到家鄉(xiāng),歡歡喜喜過完春節(jié)和元宵節(jié)后,一路輾轉(zhuǎn)顛簸,帶著小內(nèi)弟學(xué)民、母親,還有新干縣弟弟大學(xué)同學(xué)的弟弟,也朝著山嘴的蓬寮出發(fā)。這座蓬寮,是我們在這片陌生土地上臨時的安身之所,雖簡陋質(zhì)樸,卻如一座小小的燈塔,承載著我們的夢想與希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終于,在一個陽光并不明媚的日子,天空飄著幾朵淡淡的云彩,如同被微風(fēng)揉碎的棉絮。我們一行人歷經(jīng)輾轉(zhuǎn)奔波,終于抵達山嘴蓬寮。一路上,窗外陌生的風(fēng)景如幻燈片般不斷閃過,我們還遇到了形形色色的陌生人。汽車在蜿蜒的公路上行駛,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轟鳴聲,宛如歲月的車輪在滾動。我們的行李雜亂地堆放在車上,每一件都承載著我們的期待與夢想。踏入蓬寮的那一刻,一股別樣的溫馨氣息撲面而來。盡管蓬寮條件簡陋,粗糙的土磚搭建起墻壁,觸摸上去能感受到表面的粗糙;茅草覆蓋著屋頂,散發(fā)著淡淡的草香;坑洼不平的地面讓人行走時小心翼翼,每一步都能感受到地面的起伏。但大家的臉上都洋溢著對未來的憧憬。我們將行李一件件搬進蓬寮,相互幫忙整理著。狹小的房間里,大家擠在一起,身體的溫度傳遞著溫暖與力量,如同親人的擁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來到斗門后,雨水仿佛格外眷戀這片土地,天空幾乎未曾放晴過。陰沉沉的天空宛如一塊巨大的灰色幕布,沉甸甸地籠罩著整個城市。室內(nèi)裝修這一行,天氣起著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建筑工程亦是如此。持續(xù)的陰雨天氣,讓我們的工作陷入了困境。道路被雨水沖刷得泥濘不堪,我們每個人騎著那輛破舊的單車,單車的鏈條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仿佛是歲月的嘆息。我們穿梭在各個村莊之間,眼睛緊緊盯著每一處可能需要裝修的房屋。村莊道路兩旁,是一片片綠油油的稻田,雨水打在稻田里,濺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發(fā)出清脆的聲響,仿佛是大自然的樂章。我們的鞋子上沾滿了泥巴,每走一步都十分吃力,雙腳在泥地里發(fā)出“撲哧撲哧”的聲音,仿佛是我們艱難前行的腳步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靜立在黃楊山下,極目遠眺。山上的樹木歷經(jīng)寒冬的蟄伏,正緩緩抽出嫩綠的新芽。那新芽宛如新生嬰兒的肌膚,嬌嫩得仿佛輕觸便會破碎,卻又洋溢著蓬勃的生機。半山腰里的金臺寺也在建設(shè)中。微風(fēng)輕拂,攜著清新的氣息撲面而來,那氣息里,混合著泥土的芬芳、青草的鮮香和花朵的淡雅。我深吸一口氣,清新的空氣瞬間充盈肺腑,仿佛將整個春天都納入了身體,令我沉醉其中,難以自拔。</p> <p class="ql-block">農(nóng)歷二月底,由于山嘴的田地被征收,父親他們獲得了一些青苗補助,便帶著母親回到了南邊那座夯土屋。而小妹則留了下來,和我一起做室內(nèi)裝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命運似乎在此時對我們露出了一絲微笑。春云不知通過何種途徑,竟然找到了金星花園。當他興奮地把這個消息告訴我們時,我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金星花園,那是一個充滿希望的地方。他還成功接到了電白建筑隊在金星花園三十二棟全棟的水電和室內(nèi)刮白工程。這個消息如同久旱后的甘霖,讓我們一行人興奮不已,歡呼聲在空氣中回蕩。我們互相擁抱,仿佛看到了未來的曙光。很快,我們五個人便搬到了工地開始工作。工地里,水泥袋、磚塊、木材堆積如山,散發(fā)著刺鼻的水泥味和木材的清香。那刺鼻的氣味刺激著我們的鼻腔,那清香卻又讓我們感到一絲慰藉。我們的宿舍是用簡易的板房搭建而成,里面擺放著幾張簡陋的床鋪。小妹忙著架灶煮飯,灶火燃燒的噼啪聲和飯菜的香氣彌漫在空氣中。那噼啪聲仿佛是生活的煙火,那香氣仿佛是幸福的味道。然而,南粵的天氣就像一個調(diào)皮的孩子,讓人捉摸不透。雨水持續(xù)不斷地落下,空氣濕度大得仿佛能擰出水來。我們刮上去的墻面根本存不住,剛刮好的白灰就順著墻壁流了下來,如一條條白色的小蛇蜿蜒地向下爬著,還伴隨著滴答滴答的聲音。要不然就是時間一長墻面發(fā)霉,長出了一片片黑色的斑點,就像人的臉上長了難看的雀斑。我們只能無奈地鏟掉重新再刮,鏟子與墻面摩擦的聲音在工地里回響。工地里一片狼藉,到處都是忙碌的身影,工人的呼喊聲、包工頭的指揮聲、監(jiān)理的監(jiān)督聲交織在一起。地面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水坑,每走一步都能濺起高高的水花,水花濺到我們的身上,冰冷刺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由于工地的資金周轉(zhuǎn)困難,我們很難拿到工錢。我們只能賒賬去購買石粉和膠絲。每次去賒賬的時候,我們都要陪著笑臉,向老板解釋我們的困境,老板的質(zhì)疑聲和我們的解釋聲在店鋪里回蕩。五個人的生活變得異常艱難,伙食差得難以想象。每天下午,我們只能去市場買點賣剩下的菜和非洲鯽。那些菜大多已經(jīng)不新鮮,葉子發(fā)黃發(fā)蔫,顏色發(fā)暗,散發(fā)著一股腐壞的氣味,讓人作嘔,仿佛是生活的苦澀。非洲鯽的身上也有一些傷痕,看起來沒有什么活力,在水盆里無力地游動著。至于蚊帳,那簡直是一種奢望。南粵別的不多,蚊子卻特別多。每到晚上,這些可惡的蚊子就像一群饑餓的小惡魔,在我們的耳邊嗡嗡作響,讓人煩躁不安。只要一不留神,身上就會被叮滿了包,又癢又疼,讓人忍不住去抓撓。抓撓過后,皮膚變得紅腫起來,就像一個個小饅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勞累了一天,身上又被蚊子咬了好幾個包,我們剛想合眼休息,窗外突然傳來驚叫聲:“快走,快走,治安隊來了!”大家來不及多想,便像受驚的鳥兒一樣慌亂地跑到后山樹林里躲起來。此時,大雨依舊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打在身上,冰冷刺骨,雨滴打在樹葉上的聲音噼里啪啦作響。我們在樹林里,樹枝被雨水打得沙沙作響,樹葉上的雨水不斷地滴落在我們的頭上。我們一個個就像落湯雞一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蚊蟲在我們身上肆意叮咬,每一處皮膚都留下了它們的“杰作”,那種癢痛的感覺讓人難以忍受。我們只能用手不停地驅(qū)趕著蚊蟲,但這只是徒勞無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等到天剛剛朦朦亮?xí)r,我們每個人都濕透了,初夏的夜晚,依舊帶著絲絲涼意,讓人不禁打起了寒顫。有些人開始不停地打噴嚏,聲音在寂靜的樹林里顯得格外響亮。不知是誰說了一聲:“應(yīng)該走了吧,可以回去了!”大家這才不約而同地回到住地。不知誰碰到東西,傳出一聲驚呼,大家擁上前看,竟是一大堆擺放整齊疊在一起裝滿骸骨的金甑,大家驚慌失措地散開了。一路上,我們小心翼翼地走著,生怕發(fā)出一點聲響,腳下的落葉被踩得沙沙作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這一天,誰都沒有再開工。我們沖完涼后,連飯都沒吃,就倒在床上沉沉睡去。工地上出奇的安靜,仿佛連空氣都凝固了。房間里彌漫著一股潮濕的味道,我們的衣服還濕漉漉地掛在墻上,散發(fā)著一股霉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等到第二天,工地老板一臉焦急地詢問情況,我們這才知道昨晚治安隊來抓沒有暫住證的人。老板趕忙與片區(qū)公安廖警官聯(lián)系,并向他說明工地的用工情況,表示我們做完就走,希望能通融一下。老板在打電話的時候,語氣誠懇而又焦急,額頭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電話里傳來的聲音模糊不清。也許是老板的誠懇打動了廖警官,從那以后,一直到工地完工,再也沒有人來打擾我們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由于工地施工正趕上雨季,工程進度受到了嚴重的影響。雨斷斷續(xù)續(xù)地下著,時而大,時而小。雨滴打在地面上的聲音,時而清脆,時而沉悶。趁著這個間隙,我決定回家鄉(xiāng)一趟,把妻子帶下來。我把兒子留給父母親照顧,父親那慈祥的面容上滿是不舍,他輕輕地撫摸著兒子的頭,那溫暖的觸感傳遞著濃濃的愛意。女兒交給岳父、母照看,外婆拉著女兒的小手,叮囑她要聽話,外婆的話語溫柔而親切。我?guī)掀拮犹ど狭嘶囟烽T的路,一路上,心中滿是對老人和孩子的思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直到農(nóng)歷八月半后,雨才終于停了下來。此時,后期工程的時間變得非常緊張,老板天天在工地上催促我們加快進度。老板站在工地中間,雙手叉腰,大聲地喊著:“大家加把勁啊,時間不多了!”老板的聲音在工地上空回蕩。我們五個人中只有兩個是熟手,另外三個都是當年才帶過來的,施工進度非常緩慢。春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又去找了兩個江西永新的工人來幫忙。他四處打聽,托朋友介紹,終于找到了這兩個工人。然而,誰也沒有想到,這一決定竟然給我在九五年帶來了巨大的傷害。</p> <p class="ql-block">工地的錢大多是春云經(jīng)手,而賒材料則由我出面去處理。我每次去賒材料的時候,都要和供應(yīng)商討價還價,希望能爭取到更優(yōu)惠的價格。供應(yīng)商的報價聲和我的還價聲在店鋪里此起彼伏。好不容易熬到農(nóng)歷十月尾,工地的工程終于結(jié)束了。可是,我們一直等不到驗收和結(jié)賬。工地上的設(shè)備都已經(jīng)閑置了下來,周圍一片寂靜,只有風(fēng)吹過設(shè)備的聲音。無奈之下,我們只好一邊繼續(xù)尋找周邊的民房裝修活兒,一邊等待著工程款的結(jié)算。我們騎著單車,在周邊的村莊里四處打聽,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能的機會。單車的車輪滾動聲和我們的詢問聲在村莊里回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工程結(jié)尾時,春云和陳虎兩人經(jīng)常一起到后面樹林嘀嘀咕咕,神色不太正常,也不同我們一起去做民房。當時我心里沒想那么多,帶著內(nèi)弟和小妹依然去做民房。然而,意外卻突然降臨。春云竟然帶著陳虎一聲不吭偷偷走了。等我晚上收工回來看到他們的隨身物品全不見了,這才回過神來,急忙去問建筑老板,得到了一個令人難以接受的消息:春云早就把工程的百分之八十款項取走了。老板叫會計員把賬目一筆一筆算給我看,會計員戴著眼鏡,手指在賬本上不停地移動著,算盤珠子的碰撞聲清脆作響。我看著那賬目,心中充滿了憤怒和無奈。老板告訴我剩下的一點要到驗收結(jié)束后才能付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當絕望如濃重的烏云,沉甸甸地壓在心頭,無助似冰冷的潮水,將我徹底淹沒。從那一刻起,我好似被世界孤立,不再與任何人攜手同行,對他人的信任也如破碎的鏡子,難以重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生活卻像一輛無情的列車,不會因我的悲傷而停下。我只能拖著疲憊的身軀,繼續(xù)在周邊四處尋覓民房裝修的活兒。每走進一間待裝修的屋子,刺鼻的灰塵味便撲面而來,那是陳舊與破敗的味道。腳下的地板發(fā)出吱呀吱呀的聲響,像是在訴說著歲月的滄桑。墻壁上斑駁的墻皮,在昏黃的光線下,猶如一幅抽象的畫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拿起工具開始干活,粗糙的工具把手磨得手掌生疼,每一個動作都伴隨著肌肉的酸痛。汗水濕透了衣衫,貼在背上,涼颼颼的。在忙碌中,我用那微薄的收入支付著之前賒的材料款和工人的工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時的裝修市場,價格低得如同寒冬里的冰點。每一筆收入,都像是沙漠中的一滴水,微不足道。我們精打細算著每一分錢,每一次交易都要反復(fù)權(quán)衡,就像在走鋼絲,稍有不慎就會跌入深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年尾,債務(wù)如同一座大山,壓得我喘不過氣。窗外寒風(fēng)呼嘯,像是在嘲笑我的狼狽。屋內(nèi),燈光昏黃而黯淡,我無奈地與妻子商量,聲音干澀而沙啞:“今年春節(jié),咱回不去了。寄點錢給孩子和父母,跟他們說說咱的難處,他們會理解的。”妻子眼中閃爍著晶瑩的淚花,那淚花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她無奈地點點頭,動作遲緩而沉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一刻,時間仿佛凝固,我仿佛看到了生活的無奈與艱辛,如同一場沒有盡頭的噩夢。但我深知,為了這個家,我必須像一棵堅韌的松柏,在狂風(fēng)中挺立。我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那疼痛讓我清醒,心中暗暗發(fā)誓,一定要努力改變這灰暗的現(xiàn)狀,讓生活如同冬日里的暖陽,驅(qū)散陰霾,重見光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