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如磐：我的六十五年家事春秋篇

高建國

李蓮 我今年六十五歲。時光如潺潺溪水，悄然流過生命的河床，留下深深淺淺的印記。每當夜深人靜，我總會在記憶的相冊中翻看那些泛黃的影像——那是屬于我，屬于我們這個家，也屬于一個時代的集體記憶。 一、母親的印記：嚴苛里的深情 我的母親姚蘭香，1922年生于山西榆茨。她的命運從一開始就裹挾著舊時代的塵埃。大姨早逝留下孤女，姥爺姥姥便逼她嫁給了身為軍人的馬姓姨父。姨父性格粗糲，時常掏槍嚇人，他們育有大姐繼英后不久，姨父便撒手人寰。母親帶著幼女改嫁開照相館的楊姓丈夫，生下二姐和哥哥?？擅\再次捉弄，大約1953年，楊氏病逝，哥哥那時才六歲。萬般無奈下，母親攜三個孩子，嫁給了我的父親李本維——一位抗美援朝負傷歸國的老兵，后來回村擔任村支書三十余年。 1954年三姐李景出生，1958年四姐黑英降生，可惜四姐十歲時因病夭折。1961年我來到這個世界，1963年小弟志生出生，我們一家六姐弟，在父母的羽翼下艱難成長。 父親性情溫和，處事公道，在村里威望極高；母親卻截然相反，性格剛烈，對子女的管教嚴苛到近乎苛刻。如今想來，或許那也是她歷經三次婚姻、兩度喪夫后，保護我們最笨拙卻最真實的方式。 六歲那年雨后，我和玩伴到池邊用墨水瓶灌水，不慎失足落水。同村的楊八根(我的救命恩人)，現已過世——及時將我救起。母親聞訊趕來時，我正因嗆水迷糊著，她二話不說撿起小木棍就朝我頭上打來。長大后我才懂得，那木棍里藏著的不是責備，而是后怕到極致的心疼。 鄰村放露天電影《女跳水隊員》時，伙伴們的邀約讓我忘了母親的禁令。散場后突遇傾盆大雨，道路泥濘不堪，我拖著幾乎踩壞的鞋狼狽回家。剛進家門喊出一聲“媽”，母親的口水就吐在我臉上，那一瞬間的恐懼，至今想起仍心有余悸。她只是怕女孩子深夜在外遭遇危險，卻不知如何用溫柔的方式表達擔憂。 哥哥右眼失明，娶妻后嫂子與母親常有不和，母親卻總是護著嫂子。十一二歲時，母親讓我去井上挑水，我忍不住輕聲辯解：“整天讓我干活，咋不讓嫂子去？”話音剛落，母親就抄起小板凳朝我砸來。家里的孩子中，母親唯獨對小弟沒有這般嚴厲，重男輕女的觀念，在那個年代深深烙印在生活的每個細節(jié)里。 二、十三歲的擔當：早熟的歲月 1979年，母親因肺結核病逝，年僅五十七歲。盡管她的教育方式讓我受過委屈，盡管她心中有偏愛，但當生命消逝的那一刻，我們六姐弟都悲痛欲絕。母親身體一直不好，我十三歲就走進廚房，承擔起全家的伙食。那時姐姐們已出嫁，哥哥也分家另過。母親離世后，家里的重擔更是全壓在我稚嫩的肩上——洗衣做飯、打理家務，從無半分懈怠。 秋天收獲的季節(jié)，是我最忙碌的時候。大堆的玉米要連夜剝皮，成筐的紅薯要親手擦片、晾曬、撿拾。紅薯磨粉時，我推著整車紅薯去加工，深夜獨自到井上挑水過粉。十月的井水冰冷刺骨，雙手凍得通紅也不敢停歇。父親忙于村里事務，又帶著幾分大男子主義；小弟年紀小不懂幫忙。那些漫漫長夜，苦累只有自己知曉。我常常邊干活邊望著天上的星星，心里想著：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呀？ 三、婚姻與牽掛：割不斷的血緣 1982年2月，我嫁給了高中同學。父親因夫家弟兄多而滿心不滿，多虧三個姐姐齊心協力，才讓我順利出嫁?；楹蠡啬锛?，我已身懷六甲六個月，卻硬是將近兩噸的煤一擔一擔挑進院里——老舊的門框容不下架子車。如今想來，兒子能平安出生，真是老天庇佑。即便出嫁，我仍牽掛著父親和小弟的生活，直到小弟成家，我才稍稍放心。 可小弟的第一段婚姻并不順遂，弟媳患有嚴重的精神分裂癥，生下小侄女后病情加重，兩人最終離婚。好在小弟后來再婚，育有一女一男，孩子們如今都已成家立業(yè)，孫輩繞膝，也算圓滿。小弟的笫一個女兒被大哥收養(yǎng)。大哥大嫂對侄女呵護有加，視侄女如親生，養(yǎng)大成人。侄女長大后東渡日本，對哥嫂極盡孝心，我們甚是欽佩。 四、父親的晚年：孝與憾的交織 2009年，父親病逝，享年八十四歲。父親晚年由哥弟輪流照顧半年，我們姐妹四人時?？赐?。我和丈夫每月至少去看望一次，送奶粉、食品，冬天還送去煤火和煙囪。父親曾說他的棺材板被小弟結婚做立柜用了，丈夫當即表示自家樹多，全包下來。我們伐樹、解板、風干，最后由小弟夫婦拉回去做成棺材。2006年，父親患雙眼白內障，視物模糊不清，很想做手術。我與大哥小弟商量，大哥表示父親年紀大了80多了，不愿意讓做手術，我當即問哥，只要你們同意，一切費用大家都不用管，我分別兩次租車洛陽及縣醫(yī)院給父親做了眼疾，恢復了視力，費用我全部承擔，除大姐過問過且到醫(yī)院看望外，其他姐弟沒人過問。父親病重的最后兩年，身體日漸虛弱。有一次我去看望，發(fā)現他不在家，在村衛(wèi)生室找到時，村醫(yī)正在給他輸液。我繳了費用，背著他回家。三百米的路，我急火攻心流著鼻血，路上不少鄉(xiāng)親見了都為之動容。到家后父親弄臟了褲子，我細心地為他清洗身體、衣物和床單——這不過是為人子女應盡的本分。2009年正月初五，是父親84歲生日。當天下午，父親病重，由大侄女女婿開車送父到縣醫(yī)院。我與小弟隨車也到了。住院后，讓繳壓金，弟說沒錢，我立即回家取五百元給父治病，從沒怨言。住院我堅持始終，小弟也陪護幾天，其他姐弟無人再問過。收秋種麥的時節(jié)，父親病情加重，我?guī)缀趺刻祢T車去照料。他拉著我的手含淚說：“閨女！別人不管怎么著，你可要管我呀！”我哽咽著承諾：“大，你放一百條心，就算所有人都不管你，我也管你！” 可我終究沒能送他最后一程。第二天接到哥哥電話趕過去時，父親身體尚溫，我悲慟欲絕，滿心都是遺憾。整理父親遺物時，發(fā)現他留下兩千余元，我悉數交給哥哥料理后事。父親存折上的一千多元，也一并交予他。 父親對小弟偏愛有加，可小弟在父親病重時忙于秋收，連一句問候都沒有，這讓我心里滿是失望。而哥哥的態(tài)度，也讓我時常困惑。 五、兄弟姊妹：剪不斷理還亂 哥哥大約六七歲就隨母親和父親生活，成年后孝順懂事，曾背父親去治痔瘡等，我深感哥的偉大?？?979年父親退二線后，哥哥卻時常責備父親，每年春節(jié)串親，總要念叨父親當年管教苛刻，說自己小時候曾被打十八鞭子。我們姐妹只能默默傾聽，從不辯駁。 父親去世后，我們相處還算融洽，畢竟長兄如父。可近兩年來，哥哥不知為何，竟對子女說大姐、二姐和他是親姐弟，我、三姐和小弟與他們不親，讓孩子們與我們疏遠。最讓我傷心的是，從小被哥哥收養(yǎng)的小侄女從日本回來，在商場偶遇竟扭頭躲避。 我們曾全程參與小侄女的新房裝修，聯系工人、談價監(jiān)工，大夏天起早貪黑，購家俱錢不夠我付了五百元。哥哥住院時，我去送飯護理，同病房的病友說我是在報恩——母親生病七年，哥哥獨自照顧，我分家時哥哥還置辦了鍋碗瓢盆。可我心里清楚：母親病重時哥哥早已分家，我分家時他也并未幫襯。我對哥哥一家盡心盡力，哥哥生病、小侄子酒精中毒、小侄女燒傷，我都第一時間趕到，忙前忙后，從未有過半分怨言，只因我一直把他當作親哥哥。哥，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你教育孩子們不來看我不說，商場見我就躲，是何道理呀哥?你不該呀哥!你說咱同母異父不親，我咋沒一點感覺呢?我一直把你當親哥呀哥!哥，小侄女裝修房（哥現在住房）俺全程參與，聯系工人，談價錢論質量，大夏天起早貪黑，帶孫子監(jiān)工。買家俱東奔西尋，錢不足咱掏五百元補上。你若不是俺親哥，俺憑啥對你這般效力呀哥?對你。對嫂，對小侄女，對小侄子，俺盡心盡力，咋做不了你的親妹子呢?哥，你與我們不應該分心，更不應該教育子女們與我們分心，你子女條件很好，我們各家也不錯，都中，誰也不需要靠誰生活，何必分同母異父之分呢? 至于小弟，我從小便因父母的偏愛對他心存妒忌，因農村重男輕女的世俗難改，但我從未抱怨，只是默默承擔起家里的苦活累活。讓我暖心的是，1988年我蓋房時，小弟全程幫忙，后面粉刷墻面又干了九天，分文未取。我們兩家條件都不好，但小弟能無私幫忙，我內心十分感謝！可他對父親，也和哥哥一樣，時常不理不睬。每年春節(jié)我?guī)еY物去看望他們，卻曾被拒收，說我只帶禮，沒去他家。小弟呀，你也想想，我結婚三十多年來，每年去看你們兩次，麥前一次送油條，春節(jié)初二必到看望你們，哥，嫂，弟，弟妹，侄子侄媳，你們沒有踏進我家門呀！……好在時光能撫平隔閡，如今我早已放下前嫌，侄女訂婚結婚我都隨大禮，侄子結婚我大力支援，隨重禮，只愿這份親情能延續(xù)下去。 六、歲月沉淀后的領悟 六十五年風雨兼程，我從那個在池邊落水的小女孩，到十三歲撐起家務的少女，再到如今兒孫滿堂的老人。母親的嚴苛、父親的慈愛、兄弟姐妹間的牽絆，都已融入我的骨血。 歲月如磐，磨平了棱角，也沉淀了智慧。我這一生，苦過，累過，傷心過，但也愛過，付出過，無悔過。這就是生活最真實的模樣，也是親情最深刻的詮釋——在缺憾中完整，在流逝中永恒。 窗外的陽光正好，我泡上一杯茶，翻開相冊。那些黑白照片上年輕的面容，如今都已布滿歲月的風霜。但我知道，在時間的河流里，我們都曾深深愛過，這就足夠了。 如今，當我回首往事，那些吃過的苦、受過的委屈，早已在歲月中沉淀為從容與豁達。我開始理解母親嚴厲背后的恐懼與無助，理解父親偏愛背后的傳統桎梏，理解兄弟姊妹各自的生活困境與選擇。親情從來不是完美的。它有偏愛，有疏離，有誤解，有傷害。但血濃于水的羈絆，終究跨越了時光與隔閡，成為我此生最堅實的依靠。我學會了不再苛求等量的回報，不再糾結于誰親誰疏。付出，是因為我愿意；包容，是因為我懂得。如今，我的兒女均已成家立業(yè)，孫輩繞膝。我會給他們講過去的故事，但不再帶著怨懟，而是平靜地敘述——就像講述一段遙遠而真實的歷史。我希望他們懂得珍惜，懂得包容，懂得在并不完美的親情中，找到屬于自己的平衡與溫暖。 作者李l i a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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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如磐：我的六十五年家事春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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