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春日的陽光灑在青石板路上，我沿著曲折的小徑走進浦東牡丹園。園中一座白墻黛瓦的建筑靜靜佇立，屋檐輕翹如飛鳥展翅，深色木門與窗欞透出歲月沉淀的溫潤。門前石階兩側綠植蔥蘢，假山錯落，仿佛在低聲訴說舊時風雅。一塊信息牌立于前方，簡述著這方園邸的過往——原是江南文人雅集之地，如今成了市民賞花休憩的公共園林。我駐足片刻，聽見風穿過檐角，像是從舊畫里吹來的一縷清音。</p> <p class="ql-block">轉過回廊，迎面是一幅盛開的牡丹圖卷。這不是真花，卻比真花更顯精神——蒲華筆下的牡丹，墨色淋漓，紅瓣層層疊疊，似有香氣自紙上溢出。枝葉舒展間藏著倔強的筆力，淡墨暈染的背景如煙似霧，將花之華貴與文人風骨悄然融合。我站在畫前，竟覺春風拂面，仿佛那畫中花也正對著我輕輕搖曳。</p> <p class="ql-block">再往前，唐云的牡丹映入眼簾。他的花不似蒲華那般豪縱，而是柔中帶剛，色彩清雅，筆觸如絲線般細膩。一朵粉白相間的牡丹半開未開，像是羞怯少女低垂的眼眸。旁邊文字說他尤愛寫露珠點點的晨花，一筆一畫皆含憐惜。我忽然想起兒時外婆家院中那株老牡丹，也是這般靜靜開著，無人喧嘩，卻自有風華。</p> <p class="ql-block">張大壯的畫作懸于竹簾旁，他的牡丹濃烈而不俗艷，綠葉如刀，托起一團團熾熱的紅。畫側題字遒勁有力，仿佛與花爭艷。介紹中說他一生癡迷花卉寫生，即便年過七旬，仍拄拐入園，一坐就是半日。我望著那畫，仿佛看見一位老者俯身花前，筆尖輕顫，將時光一筆筆描進花瓣深處。</p> <p class="ql-block">陸抑非的牡丹則另有一番氣象。紅的如火，白的似雪，粉的若霞，三色并列卻不雜亂，反倒顯出勃勃生機。他擅以極細的線條勾勒花蕊，遠看如星點閃爍。左側題款鈐印俱全，字跡瀟灑，與畫作相映成趣。園中一位穿藍布衫的老先生站在畫前良久，輕聲念著題詩，我未打擾，只覺那一瞬，畫里畫外，皆是春意。</p> <p class="ql-block">虛谷的瓶花最是別致。一只素瓷瓶中斜插數(shù)枝牡丹，紅白相間，姿態(tài)疏朗。背景留白極多，卻絲毫不空，反襯出花之清逸。他向來不喜繁復，一筆一墨皆有取舍。我凝視良久，竟覺那瓶中之花似能隨風輕晃，而瓶外世界，萬籟俱寂。</p> <p class="ql-block">任伯年的花鳥畫掛在長廊盡頭。枝頭一只山雀低頭理羽，周遭花開正盛，色彩明快卻不失沉穩(wěn)。他的筆法靈動，融合西畫光影，卻仍守住中國畫的氣韻。介紹中說他常在園中寫生，畫稿成堆，只為捕捉一瞬生機。我站在畫前，仿佛聽見鳥鳴啁啾，從百年前的枝頭，落到了今日耳畔。</p> <p class="ql-block">園中庭院里，幾張木桌旁坐著閑談的人。有老人對弈，有孩子趴在桌上畫畫，還有情侶輕聲細語。陽光穿過樹葉，在石板地上灑下斑駁光影。我坐在一旁的長椅上，看一位小女孩踮腳去夠低垂的柳枝，笑聲清脆如鈴。這園子不只是賞花之地，更是生活的容器，盛著日常的暖意。</p> <p class="ql-block">“天香閣”三字匾額高懸，朱紅橫幅垂下，寫著“國色天香”四字，為園中添了幾分節(jié)慶氣息。門前兩盆綠植青翠欲滴，石徑通幽，引人深入。我緩步而行，忽聞一陣琴聲自閣內(nèi)傳來，是古箏曲《牡丹亭》。音符如水流淌，與花香交織，恍惚間，似見杜麗娘踏香而來。</p> <p class="ql-block">秋意漸濃，石板路旁落葉紛飛。一座多層亭閣靜立園心，飛檐挑向天空，像要接住最后一縷斜陽。有人站在亭邊拍照，鏡頭對準的不只是建筑，更是那一片被秋色浸染的林子。我拾級而上，回望整個園區(qū)：白墻黑瓦掩映在黃葉之間，水邊的長廊倒影如畫，而牡丹雖已謝，余韻仍在風中流轉。</p> <p class="ql-block">日影西斜，我坐在湖畔亭中歇腳。幾人閑坐聊天，遠處小橋上行人緩步。石板路蜿蜒至亭前，湖面倒映著亭臺樓閣，水天一色，靜謐無波。一位老人抱著孫子指水中的倒影：“看，另一個亭子。”孩子咯咯直笑。我忽然明白，這園子最美的不是花開時節(jié)，而是它承載的每一刻人間煙火。</p> <p class="ql-block">池中錦鯉游弋，紅黃相間，攪碎一池倒影。白石欄邊，游客倚欄投食，笑聲輕漾。休息區(qū)的遮陽傘下，幾位朋友正分享點心，茶香裊裊。秋葉飄落水面，隨波輕轉，像一封封未寄出的信，寫滿了季節(jié)的私語。我坐在一旁，喝一口溫茶，看天光漸暗，園中燈火次第亮起。</p>
<p class="ql-block">離開時回望，牡丹園在暮色中愈發(fā)寧靜?；〞x，葉會落，但有些美，早已不在枝頭，而在人心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