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漿水面，一碗鄉(xiāng)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時候，每逢暑氣蒸騰的午后，巷口總會飄來一股酸香，那是家家戶戶在做漿水的時節(jié)。那味道像一根細線，輕輕一扯，就把人拉回了老屋的廚房。灶臺邊坐著母親，碗里盛著寬厚的面條，湯色清亮卻濃郁，浮著紅油辣子，幾片翠綠的菜葉和辣椒碎點綴其上，像一幅舍不得吃的畫。我總在門外等不及地張望，直到那一碗熱騰騰的漿水面端上桌，才肯坐下。如今離鄉(xiāng)多年，再吃到這味道，舌尖一觸，心就軟了——原來鄉(xiāng)愁，真的可以是一碗面。</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刀落在砧板上的節(jié)奏不緊不慢，像是老朋友之間的對話。韭菜被切成寸段，綠得發(fā)亮，躺在白瓷盤里，像剛從地里采回來的模樣。他不說話，只是專注地切著，仿佛這簡單的動作里藏著某種儀式感。我站在一旁看著，忽然明白，有些人一輩子沒離開過這座小城，不是因為走不出去，而是舍不得放下這一口熟悉的味道。漿水面的魂，從一把韭菜開始，清清爽爽，卻扎扎實實地長進了歲月里。</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漿水的講究，在于“養(yǎng)”。芹菜和包包菜焯水后投入壇中，加一點面粉水，再蓋上紗布，放在陰涼處靜靜發(fā)酵。幾天后，那壇子里便生出一股微酸的香氣，像是夏天躲在陰涼處喘息的氣息。要用時，取一勺漿水入鍋，加蒜末爆香，再添清水煮沸，湯色漸亮，酸香四溢。這一步叫“熗漿水”，火候要準，時間要短，稍一過頭，就失了清爽。我曾看王哥做這一步，鍋一熱，油一響，他手腕一抖，整套動作行云流水，仿佛不是在做飯，而是在復刻一段不會褪色的記憶。</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面條是手工搟的，寬窄隨心，厚薄由人。水開下面，滾兩滾，撈出過涼水，再回鍋一拌，根根分明，柔韌有勁。漿水湯一澆，紅油一潑，香氣瞬間炸開。我總愛看那面條被筷子挑起的瞬間，晶瑩微顫，裹著酸香的湯汁，像一條條游動的銀魚。這碗面從不出現(xiàn)在宴席上，它太家常，太樸素，可正是這份不張揚的踏實，讓它成了無數(shù)人心里最深的惦記。</p> <p class="ql-block">筷子夾起一綹面條，輕輕吹氣，送入口中，先是酸香，再是辣意，最后是面本身的麥香在嘴里緩緩化開。背景里那抹綠是韭菜，那點紅是辣椒，都不搶戲，卻讓整碗面活了起來。這味道不驚艷，卻耐吃，像老鄰居的嘮叨，聽久了反而安心。在外吃飯，也試過許多號稱“地道”的漿水面，可總差那么一點——差的是灶火的溫度，差的是那口用了多年的鐵鍋，差的是做面的人，眼里那份不動聲色的牽掛。</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碗擺在桌上，熱氣裊裊上升，映得人影微微晃動。旁邊還有一碟咸菜，一勺蒜泥，都是配角，卻不可或缺。我拿起筷子，沒急著吃，先聞了聞。這一口，不只是果腹，更像是一次歸途。漿水面從來不是什么名貴吃食，可它偏偏能讓人在某個疲憊的黃昏，突然想起母親的圍裙、父親的碗、還有小時候蹲在門檻上嗦面的自己。它不聲不響，卻把故鄉(xiāng)的影子，一筷子一筷子，攪進了胃里，也攪進了心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