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陽宮記蚨云子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汾水河邊，過柳巷鬧市，迎澤公園碧波猶在眼底，便見一道朱墻隱于塵囂——這便是城中最大的道觀純陽宮，靜立人間煙火深處，守著呂祖的一縷純陽真氣。</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入山門，繞過香煙繚繞的主殿，一尊石像便這般撞入心懷。這便是“純陽宮三絕”之首的常陽天尊像。天尊頭戴的蓮花冠，石質(zhì)竟透出玉的溫潤，層層花瓣仿佛仍在晨露中舒張。他手持拂塵，塵尾絲絲分明，恍若有風(fēng)自千年前吹來，隨時要微微拂動。最動人心魄的是那衣紋，石雕的硬朗全然化去，只余流暢飄逸的線條，如云端瀉下的流水，又似太虛中無形的氣韻盤旋。我凝視那雙微垂的眼眸，石頭的空洞里，卻像蘊著整個宇宙的寧靜。這并非一尊凝固的神祇，而是一道被瞬間定格的、關(guān)于“永恒”的啟示。石性本堅，此處卻流轉(zhuǎn)著至柔的氣韻；形貌本靜，觀之卻如見生生不息的周流。匠人鑿去的，哪里是多余的頑石，分明是吾輩心中障目的執(zhí)著與僵固。</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帶著這份恍惚，步入那座名動天下的“九宮八卦院”。立於院心，恍若立于宇宙的軸心。下層八孔窯洞，敦厚如坤土，沉默地指向八方，應(yīng)和著天地間不易的法則。舉目，上層四樓四亭如羽翼輕揚，環(huán)抱著中央那座象征“天心”的方亭。我沿磚階盤旋而上，觸手是磚石粗礪的質(zhì)感，眼前是檐角切割出的流動蒼穹。立于“天心亭”下，風(fēng)從八方窯洞涌來，又向四維樓亭散去，一時間，腳下是厚重的大地脈絡(luò)，頭頂是空靈的九宮星圖，人就在這虛實交匯處，成了連接“地數(shù)”與“天理”的那一縷呼吸。這院落，不正是呂祖一生的隱喻么？未遇鐘離權(quán)前的呂巖，便是那下層窯洞，雖根基篤實，卻囿于塵世方位的迷障；而黃粱夢覺、被劍斬貪嗔癡后的大道修士，便似這上層亭臺，超然俯瞰，看清了命運如九宮星圖般既定的軌跡與璀璨的可能。鐘離權(quán)那十試呂洞賓，試的豈是外物？乃是劈開心中層疊的窯洞，鑿出一眼能映照“天心”的方井。</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最后一絕，在偏殿靜候。涅槃變相碑，如一頁立體的佛經(jīng)。佛祖右脅而臥，姿容安詳，四周浮雕層疊涌現(xiàn)：娑羅雙樹剎那間白頭，摩耶夫人自天而降的悲慟，弟子們形色各異的哀戚與頓悟……石頭上漾開的，是生死巨變的波濤。然而佛祖的唇角，竟似含著一絲與常陽天尊像相通的、亙古的寧靜。這佛道的金石對話，在此處竟達成奇妙的和諧。佛之涅槃，道之羽化，名相雖異，指向的皆是那層人為的、貪求的“自我”如雪崩般消融后，露出的本來面目。</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暮色漸合，純陽宮的影子被拉得很長。離去時回首，但見九宮院輪廓映著青冥，仿佛一座微縮的、運行不息的天地。忽然徹悟：鐘離權(quán)點化呂洞賓，非授以神通，乃是助其窺見自家性命中本有的“九宮八卦”。常陽天尊的飄逸，是心不為物役的自在相；九宮院的玄構(gòu)，是心契合天地的秩序相；涅槃碑的寧靜，是心超越生死的本來相。三絕非石非木，實乃一面澄明心鏡。</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人間萬事，何異黃粱一炊？我們營求奔走，如蟻旋磨，不正是將自己囚禁于無形的、欲望砌成的“下層窯洞”么？而純陽宮不語，只以石頭的寓言昭示：回歸本心，即是順應(yīng)那最高的天道。當(dāng)你敢于摒棄萬象貪執(zhí)，抬頭仰望自己靈臺深處的那方“天心亭”，便會發(fā)現(xiàn)，整個宇宙的星辰，早已在你的掌中井然排列，熠熠生輝。道，不在遠山煙霞，而在你我一念清凈、剎那頓悟的方寸之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