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美篇昵稱：介子</p><p class="ql-block">美篇號：504271</p><p class="ql-block">背景音樂:耿順甫作詞的歌曲<a href="http://m.zit.org.cn/5h0d4b35"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18px; background-color:rgb(255, 255, 255);">言定江湖</a></p><p class="ql-block">封面與插圖：Ai制作</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第87回 齊地儒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詩曰： </p><p class="ql-block">淄水湯湯映禮容，</p><p class="ql-block">街頭巷尾誦《論語》。 </p><p class="ql-block">莫道齊風剛且烈，</p><p class="ql-block">一絲仁意已潛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魯哀公十九年，夏氣方盛，三春蓄力盡泄于一季。臨淄城南門，青石板被日頭曬得發(fā)白，熱浪蒸騰，酒肆的布幌軟塌塌垂著，連蟬聲也似被烤啞了半晌，忽又炸起，一聲聲撕破長空，如千軍鼓噪，催人煩悶。</p><p class="ql-block">獨有街角一處院落，新修整未久，門庭清敞，檐下懸一梨木匾，上書“習禮坊”三字，墨跡溫潤，筆意含筋，如春雨潤物，不疾不徐。匾額剛掛穩(wěn)，竹梯輕顫，顏回自上躍下，袍角微揚，額上沁汗，卻掩不住眼中光亮。</p><p class="ql-block">子貢立于階前，負手而觀，見匾正位，頷首道：“往左半寸，恰好對上檐影，日頭不曬字，墨不褪?！? </p><p class="ql-block">顏回聞言一笑：“總領眼利，若非您指點，險些偏了?！?lt;/p><p class="ql-block">子貢緩步上前，拂去其肩木屑，溫言道：“你字好，心更靜。這‘習禮坊’三字，不單是寫在匾上，是要寫進齊人心里去的?！?lt;/p><p class="ql-block">此番子貢奉孔子遺志，自曲阜攜禮樂南下齊都，欲以文教化俗，不假兵戈而潤邦國。顏回隨行，雖年未逾三十，然性沉靜，德行冠于諸弟子，孔子嘗言：“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今為習禮坊首講之師，實至名歸。</p><p class="ql-block">子貢今日易服，不著魯?shù)貙捫渖钜拢拇R人常服之深衣，玄底素緣，簡而不陋，既合齊風尚儉，又不失儒者持重。腰間仍佩象牙算籌，乃昔日經(jīng)商所遺，今以紅繩纏之，取“紅火”之吉，亦示入鄉(xiāng)隨俗之意。</p><p class="ql-block">“總領，”顏回忽指向門外，“方才那賣漿翁，立于‘醉仙</p><p class="ql-block">“慢著些，往左挪半寸?！弊迂曆鲱^喊道，聲音被蟬鳴割得有些碎。他今日換了身齊地常見的深衣，玄色底子配著素色緣邊，既不失魯人的持重，又免得被齊人當作異鄉(xiāng)客打量。腰間那枚象牙算籌依舊別著，只是用紅繩纏了圈，按齊俗討個“紅火”的彩頭。顏回應著，腳尖在竹梯上輕輕一點，木匾便穩(wěn)穩(wěn)落了位。這后生是第一次來齊國，臉上還帶著幾分怯生，手心卻攥得緊實——他懷里揣著昨夜抄好的《論語》，竹簡邊緣被磨得光滑，是怕劃著來聽講的齊人。</p><p class="ql-block">“總領你看，”顏回跳下竹梯，指著匾上的字，“方才路過的賣漿翁，盯著這字看了好一會兒，還問是不是魯?shù)氐南壬鷮懙??！?lt;/p><p class="ql-block">子貢笑了，伸手拂去顏回肩頭的木屑：“臨淄城藏龍臥虎，說不定那賣漿翁年輕時也是讀過《詩》的?！?lt;/p><p class="ql-block">他轉身看向院里，二十來個伙計正忙著擺案幾，都是孔子的弟子，有子夏門下擅長講《禮》的公羊高，有冉有特意從曲阜帶來的老管家冉伯，還有幾個手腳麻利的后生，正將一捆捆竹簡分門別類碼好——《論語》《詩經(jīng)》《禮記》，每一卷都用藍布裹著，布角繡著小小的“洙泗”二字，是曲阜女眷連夜繡就的。</p><p class="ql-block">“總領，”冉有抱著賬冊從里屋出來，粗布短褐的后背已被汗浸濕，“田大夫派來的門客剛來過，說景公可能午后過來，讓咱們‘好生預備’，還特意囑咐，別擺魯?shù)啬翘滋睆偷亩Y節(jié)，怕景公累著?！?lt;/p><p class="ql-block">子貢正指揮公羊高將一尊陶制的豆器擺在案幾中央——那豆器是魯國的舊物，腹部刻著“克己復禮”四個字，是特意帶來的。</p><p class="ql-block">“預備啥？”他聞言抬頭笑了笑，眼角的紋路里盛著陽光，“咱們帶的《論語》抄本夠多，粗陶碗備得足，茶水續(xù)得上就行。”他指了指墻上剛貼好的課表，那是用桑皮紙寫的，墨跡還帶著潮氣：“卯時講‘為政’，午時論‘里仁’，申時教‘灑掃應對’——都是先生平日里教的，錯不了?！?lt;/p><p class="ql-block">說話間，院門口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幾個穿粗布短打的漢子探著頭往里瞧，為首的那個膀大腰圓，黧黑的臉上沾著鹽漬，顯然是碼頭扛活的，手里還攥著個磨得發(fā)亮的扁擔。見子貢望過來，漢子撓著頭，聲音粗得像磨過的砂石：“聽說……聽說這里能學魯人的規(guī)矩？俺們是北門碼頭扛鹽的，上次魯商來送貨，俺們伸手就接，被掌柜的罵沒規(guī)矩，說‘魯人遞東西得雙手捧’……”</p><p class="ql-block">他身后的幾個漢子也跟著點頭，有個年輕些的紅著臉補充：“俺前幾日給張大戶送鹽，他婆娘遞水碗時，是雙手托著的，俺單手接了，她那眼神……像是俺偷了她家東西似的?！?lt;/p><p class="ql-block">子貢示意顏回上前。顏回剛把一卷《論語》攤在案上，聞言溫和地笑了，眼尾的細紋里都是暖意：“規(guī)矩不是約束，是讓人舒服。比如遞東西，雙手捧著，對方接得穩(wěn)，心里也熨帖，這不就是好事？”</p><p class="ql-block">他邊說邊拿起案上的陶碗，盛了半碗涼白開，雙手拇指扣著碗沿，掌心虛攏著，穩(wěn)穩(wěn)遞到那漢子面前，“您試試?！?lt;/p><p class="ql-block">漢子愣了愣，慌忙放下扁擔，學著顏回的樣子，雙手湊過去。指尖碰著陶碗溫熱的邊時，他忽然“嘿”了一聲，撓撓頭：“還真比單手接穩(wěn)當……方才那一下，倒像是俺婆娘給俺端飯時的樣子，心里頭……暖烘烘的?！?lt;/p><p class="ql-block">周圍的人都笑起來，院門口的人越聚越多。有貨棧的賬房先生，戴著頂舊方帽，手里還攥著算盤；有綢緞莊的伙計，穿著半舊的綢衫，袖口磨出了毛邊；還有幾個抱著孩子的婦人，用粗布巾扇著風，懷里的娃娃瞪著烏溜溜的眼睛，盯著案上的竹簡瞧。</p><p class="ql-block">“先生，”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被娘推到前面，手里捏著塊麥芽糖，“俺娘說，魯人吃飯不吧唧嘴，是真的嗎？俺爹吧唧嘴，被鄰舍笑話像豬吃食。”</p><p class="ql-block">滿院的人都笑了，子貢卻正色道：“吃飯不吧唧嘴，不是嫌誰粗鄙，是怕唾沫濺到別人碗里——心里想著別人，這就是禮呀?！?lt;/p><p class="ql-block">他讓冉伯取來幾個粗陶碗，分給孩子們，“來，咱們學用筷子夾豆子，看誰夾得穩(wěn)，還不發(fā)出聲響。”</p><p class="ql-block">孩子們頓時來了興致，圍著案幾蹲成一圈，小手攥著筷子，小心翼翼地夾著碗里的綠豆。有個胖小子夾了三次都掉了，急得直跺腳，顏回蹲下身，握著他的手教：“手腕別晃，像拈著根羽毛似的……”那認真的模樣，倒讓旁邊看的婦人都紅了眼，有個穿藍布裙的哽咽道：“要是俺那死鬼爹還在，能學學這規(guī)矩，也不至于喝醉了就摔碗罵娘……”</p><p class="ql-block">日頭爬到頭頂時，習禮坊里已經(jīng)擠滿了人。公羊高在講“孝”字，用樹枝在地上畫了個“孝”，指著上面的“老”字頭說：“這上頭是‘老’，下頭是‘子’，就像兒女背著老人，不是光給吃的就行，得順著老人的心。”</p><p class="ql-block">有個白發(fā)老者抹著眼淚點頭：“俺那兒子倒是給俺買肉吃，可天天罵俺老不死，這……這就不算孝吧？”</p><p class="ql-block">“不算。”公羊高斬釘截鐵，“孔子說‘今之孝者，是謂能養(yǎng)。至于犬馬，皆能有養(yǎng)；不敬，何以別乎？’——不敬，跟喂狗喂馬有啥兩樣？”</p><p class="ql-block">老者哭得更兇了，卻有人在旁搭話：“可俺爹偏心俺弟，家產(chǎn)都給他了，還讓俺養(yǎng)老，這也得敬？”</p><p class="ql-block">子貢剛好端著茶水過來，聞言接話：“敬是你的本分，他偏不偏心是他的事。就像日頭照著好人，也照著壞人，不是因為誰該照，是日頭本就該發(fā)光?！?lt;/p><p class="ql-block">他把茶碗遞給老者，“您老先喝口茶，這世道再難，心里存點敬意，總比揣著怨氣舒坦?！?lt;/p><p class="ql-block">老者捧著茶碗，淚水滴在碗里，卻笑了：“先生說得是……俺明兒就去給俺爹磕個頭，哪怕他再罵俺，俺也笑著應?！?lt;/p><p class="ql-block">午時剛過，街上忽然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車馬聲。不是尋常富貴人家的馬車，那馬蹄聲沉得像敲鼓，車輪碾過石板路，“咯噔咯噔”的，震得窗欞都發(fā)顫。有人喊了聲“景公來了”，院門口的人慌忙往兩旁退，讓出條道來。</p><p class="ql-block">田乞的家臣在前開路，穿著玄色勁裝，腰間佩著劍，高聲喊著“景公駕臨”，卻沒像尋常官差那樣驅趕百姓，只是輕輕撥開擋路的孩童。子貢帶著顏回、公羊高等人迎出門，按魯禮躬身行禮，雙手交疊放在腰腹，腰彎得恰到好處——既不失敬意，又不顯得諂媚：“魯國子貢，恭迎景公?！?lt;/p><p class="ql-block">鑾車里的齊景公掀簾而出。這位老國君須發(fā)皆白，卻精神矍鑠，穿著件深紫色的錦袍，領口繡著齊國的圖騰——一只展翅的玄鳥，只是錦袍的袖口磨出了毛邊，顯然是穿了些年頭的。他手里拄著根木杖，杖頭雕著個“壽”字，見了子貢，朗聲笑道：“早聽說魯人在我齊地開了‘習禮坊’，教百姓‘讓人舒服的規(guī)矩’，今日特來瞧瞧。不用多禮，帶我看看你們講些什么?！?lt;/p><p class="ql-block">進了院，正趕上顏回給幾個商人講“仁”字。一個賣鹽的商人站起來，手里還攥著桿秤，秤砣晃悠著：“俺前日給客人稱鹽，秤桿翹得老高，多給了半斤，回家被婆娘罵‘敗家精’。先生，這……這算仁嗎？”</p><p class="ql-block">顏回拿起案上的木筆，在竹簡上寫了個“仁”字，筆鋒圓潤：“‘仁’是‘二人’，想著別人。您多給半斤鹽，是怕客人吃虧，心里有別人，這就是仁啊。至于婆娘罵，是心疼家用，她心里有您，也是仁?！?lt;/p><p class="ql-block">商人愣了愣，忽然拍著大腿笑了：“這么說，俺和婆娘天天都在行仁？那俺明兒再多給半兩，看她還罵不罵！”</p><p class="ql-block">滿院的人都笑起來，景公也跟著笑，眼角的皺紋堆成了花。他指著顏回對身邊的太傅說：“這后生說得好！孤聽那些儒生講‘仁’，總說什么‘克己復禮’，聽得頭都大了。原來仁哪是什么高不可攀的東西，原是柴米油鹽里的念想。”</p><p class="ql-block">太傅躬身應道：“主公說得是，魯人這‘習禮坊’，倒比朝堂上的禮官講得實在。”</p><p class="ql-block">景公走到案前，拿起一卷《論語》，指尖拂過竹簡上的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這一句，抵得過十卷法典。孤治國這些年，見多了為爭地盤打打殺殺的，倒不如這一句話來得管用?！?lt;/p><p class="ql-block">他轉頭對子貢說，“子貢先生，孤給你撥百石黍米，再派兩個書吏來幫忙抄書，這習禮坊，要一直開下去?！?lt;/p><p class="ql-block">子貢躬身應下：“謝景公厚愛。只是黍米不必多給，夠伙計們糊口就行。至于書吏，若他們愿學魯禮，倒可來聽聽課，抄書的事，我們自己來就好——夫子說‘君子務本’，這傳禮的本，得自己守著?！?lt;/p><p class="ql-block">景公眼中閃過一絲贊許，又看了會兒眾人聽講的模樣——有個屠夫正纏著公羊高問“殺豬前要不要跟豬說聲對不起”，引得哄堂大笑；有個繡娘拿著繡繃，請教“給公婆繡壽衣，該用什么顏色才合禮”；連田乞派來的那個門客，也混在人群里，低著頭，用炭筆在手心記著什么，見子貢望過來，慌忙低下頭，耳根卻紅了。</p><p class="ql-block">鑾車遠去時，景公忽然掀簾回頭，對著子貢喊道：“先生若不嫌棄，改日來宮里，孤請你吃臨淄的烤魚，用魯人的法子——雙手遞筷子！”</p><p class="ql-block">滿院的人都笑了，蟬鳴聲里，竟透著幾分從未有過的溫軟。</p><p class="ql-block">傍晚收課時，顏回數(shù)著今日抄好的竹簡，笑得合不攏嘴：“竟抄了二十多卷《論語》，來問的人比在曲阜還多。有個貨棧掌柜說，要把‘雙手遞物’寫在店規(guī)里，還讓伙計們輪流來聽課呢?！?lt;/p><p class="ql-block">子貢望著窗外，夕陽把臨淄城的屋檐染成了金紅色。齊人散去時，三三兩兩地走著，有人邊走邊練著雙手遞物的姿勢，手指在空中比劃著；有個婦人牽著孩子，教他說“多謝”，孩子奶聲奶氣地重復，惹得路人都笑。</p><p class="ql-block">他忽然覺得，先生說的“道在瓦甓”，大概就是這般光景——禮不在廟堂的鐘鼎上，不在卿大夫的朝服上，而在街頭巷尾的舉手投足里，在柴米油鹽的尋常念想里。</p><p class="ql-block">田乞的門客回去復命時，遞上塊寫滿字的木板——是他在手心記了又拓下來的。</p><p class="ql-block">“魯人講的都是家常道理，聽著親切，倒不像來做買賣的?！遍T客低著頭，不敢看田乞的眼睛，“有個扛鹽的漢子說，學了這規(guī)矩，掌柜的再沒罵過他，還多給了月錢……”</p><p class="ql-block">田乞捻著胡須，半晌沒說話。案上的燭火跳動著，映得他臉上的溝壑忽明忽暗。過了會兒，他忽然笑了，聲音低?。骸斑@才厲害。你想，齊人天天學魯禮，日子久了，誰還分得清魯與齊？”</p><p class="ql-block">他頓了頓，端起茶杯抿了口，“不過，能讓百姓活得舒坦些，也不是壞事。讓他們開著吧，派人盯著便是——別惹他們，也別學他們，就看著?！?lt;/p><p class="ql-block">門客應著退下，田乞卻望著窗外的月光，想起年少時去魯國游學，曾見曲阜的孩童在路上遇見老者，會側身讓路，那時只覺得“迂腐”，此刻卻忽然想起那老者臉上的笑，像今日習禮坊里那些齊人的笑，一樣的暖。</p><p class="ql-block">習禮坊的燈亮到深夜。子貢和顏回核對完明日的課表，忽然聽見街上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歌聲——是白日里學了“興于詩”的孩童在唱，調(diào)子歪歪扭扭，卻把“不學禮，無以立”唱得格外清楚，像顆小石子，在臨淄城的夜色里漾開圈圈漣漪。</p><p class="ql-block">子貢望著燭光里的竹簡，那些“仁”“禮”“敬”的字眼，在光下仿佛活了過來。他忽然想起先生臨終前的話，那時先生已說不出完整的句子，只握著他的手，指腹在他掌心寫了個“道”字，又寫了個“孤”字，最后搖了搖頭。</p><p class="ql-block">是啊，道不孤。</p><p class="ql-block">哪怕隔著千里的淄水與汶</p><p class="ql-block">哪怕穿著粗布衣裳或是錦袍，那些藏在舉手投足里的溫厚，那些揣在柴米油鹽里的念想，總會像種子一樣，落在人心上。</p><p class="ql-block">只要有這顆種子，縱是齊地的剛烈風，也吹不熄那點仁意的火苗，反倒會讓它燒得更旺些，直到漫山遍野，都是春。</p><p class="ql-block">欲知后事，且聽下回分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