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第三節(jié)：仇豪的吶喊</p><p class="ql-block">桂生集團的上市被突然提前到2003年元旦過后的第一個交易日。工作量巨大，劉丹也被卷入了工作狂的節(jié)奏。仇豪和老繆則承擔(dān)了更多對桂生的日常護理與機體康復(fù)訓(xùn)練。兩個老頭甚至相互切磋起讓植物人盡快康復(fù)的“技術(shù)”，那份專注與專業(yè)，讓一旁的唐醫(yī)生都感到不可思議——他們似乎不再看股票K線圖，一門心思鉆研起醫(yī)學(xué)護理知識來。</p><p class="ql-block">劉丹需要前往深圳辦理上市的各項繁瑣手續(xù)，預(yù)計要離開半個月。這段時間，仇豪與老繆更是寸步不離桂生。被劉丹特意安排來協(xié)助看護的宋明，發(fā)現(xiàn)自己幾乎插不上手，心中無奈，只好讓自己媳婦過來幫忙，結(jié)果也只被“分配”些洗洗涮涮、打掃衛(wèi)生的活兒。這更讓宋明感到愧疚與悔恨。</p><p class="ql-block">十八天后，劉丹歸來，一切順利。</p><p class="ql-block">2003年1月6日，多云，19度</p><p class="ql-block">對不起，親愛的老公：</p><p class="ql-block">你的丹丹在深圳呆了半個多月，連元旦都在那邊。你感覺到我不在身邊了嗎？</p><p class="ql-block">沒辦法，上市方方面面的應(yīng)酬多如牛毛。他們都說，以桂生公司綜合型投資經(jīng)營模式，這次發(fā)行價定在23元一股，還是有點低了。盡管市場最近不太好，但上市后已經(jīng)連續(xù)3個漲停，股價達到71元了。</p><p class="ql-block">老公，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我們的“夫妻老婆店”，已經(jīng)擁有近100億的資產(chǎn)了。</p><p class="ql-block">我曉得，俺的英雄對這些數(shù)字不一定真的開心，但肯定會為我高興的，對吧？</p><p class="ql-block">2003年5月6日，陰，小雨，17度</p><p class="ql-block">親愛的老公：</p><p class="ql-block">你的丹丹又不知道該怎么跟你說了。五哥（桂躍）在外面養(yǎng)了個女人，還生了個孩子。今天，那女人帶著孩子到公司來鬧了，還有女方家好幾十號親戚父母。</p><p class="ql-block">我該怎么辦？告訴我，你的女人該怎么處理這種事？我都急得想哭。我怕黑臉?biāo)麄內(nèi)f一動了粗，事情就更難收拾了。</p><p class="ql-block">仇爸爸今天第一次對他自己大發(fā)雷霆，摔了好幾個碗和茶壺。我看見他拳頭握得緊緊的，他在自責(zé)——這幾年，他一門心思撲在你身上，疏忽了與其他幾個兄弟的溝通。</p><p class="ql-block">老公，你快快醒來吧，這樣的問題，我真的處理不了。</p><p class="ql-block">那些人竟然還拿出許多五哥親筆寫下的欠條，說一共有兩百多萬，上面竟寫著“由公司負責(zé)歸還”?？晌腋静恢?，五哥三天前就已經(jīng)被“雙規(guī)”了，五嫂也沒來告訴一聲。</p><p class="ql-block">這是怎么了？是不是五嫂因為五哥在外面亂來，生氣了，就故意不告訴我們？聽他們說，五哥還涉及敲詐勒索和貪污，人家私下錄了音拍了照。</p><p class="ql-block">怎么辦，怎么辦？俺的老公，快快醒來幫幫老婆吧。</p><p class="ql-block">2003年5月19日，陰，12度</p><p class="ql-block">老公，桂躍已經(jīng)被正式逮捕。</p><p class="ql-block">我們正在各方面努力，爭取退贓、認罪認罰，希望能減輕他的刑罰。親愛的，我不想說這些，但你要相信你的寶貝丹丹，她一定會盡力。</p><p class="ql-block">2003年6月20日，陰，18度</p><p class="ql-block">哎，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p><p class="ql-block">老公，深圳的沈展清前些時候也被逮捕了，說是給黑社會當(dāng)保護傘。問題跟五哥差不多，貪污，包養(yǎng)女人。</p><p class="ql-block">這是怎么了？按理說，沈展清都已經(jīng)是深圳一個區(qū)的公安分局副局長了，老公，他們腦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如此花心，又貪得無厭，就不怕法律懲罰嗎？他們怎么就沒有仇爸爸、老繆，還有俺老公你的那些品格呢？</p><p class="ql-block">親愛的，以前我想不通，今天豁然開朗，也更理解了你過去對他們?nèi)艏慈綦x的方式。你盡管從不說他們一句壞話，可我也沒聽你給過他們什么正面的評價。你好厲害，我的英雄老公，我佩服你，愛你。</p><p class="ql-block">2003年11月30日，小雪，-3度</p><p class="ql-block">傍晚一進門，仇爸爸就激動地對我說：“劉丹，桂生今天中午突然叫了一聲‘丹丹’！”</p><p class="ql-block">這是真的嗎？我好后悔，怎么偏偏那個時候我不在你身邊！親愛的，你真的會醒過來了嗎？現(xiàn)在，你再叫一聲“丹丹”好嗎？</p><p class="ql-block">俺在哭呢，我的寶貝老公。別人都說事業(yè)比家庭重要，都是騙人的。在我這里，老公最重要。只要你能醒過來，其他什么我都可以放棄。</p><p class="ql-block">快點，醒來叫俺一聲……</p><p class="ql-block">2004年2月28日，陰，-3度</p><p class="ql-block">親愛的老公：</p><p class="ql-block">五哥的事判下來了，三年有期徒刑，緩刑二年。公職和黨籍都被開除了。我想把他留在公司，但他不肯，說不想再上班了，以后靠公司股份的分紅也足夠生活。</p><p class="ql-block">哎，五哥真的變了，變得我似乎都不認識了。老公，我想，這樣也好，省去許多未知的麻煩。</p><p class="ql-block">但五嫂態(tài)度堅決，要離婚。我和仇爸爸，還有哥哥們，都沒勸五嫂。可憐的五嫂，真的好倒霉。一個人人稱贊的老師，卻攤上這樣的老公，真是丟盡了臉。</p><p class="ql-block">年夜飯五哥都沒來。聽人說，他還是混跡在賭場里。怎么辦呢？四哥去找他，想把他拉回來，還差點被五哥打了。二哥來信說，要我們都別去理他，還說我們這次幫了他，其實是在害他。</p><p class="ql-block">但公司在上市擴股后，桂躍還有0.2%的限制交易股份。寶貝老公，按現(xiàn)在的市價，那值近一千萬呢。這是個非常棘手的問題，說不定哪天又會引來上門討債的人。真的，我有預(yù)感，這樣的事很快會再來。</p><p class="ql-block">路貴富和宋明說，他們想做個局，讓五哥一夜之間破產(chǎn)，這樣就能把他那點股份收回來，轉(zhuǎn)到他兒子或者五嫂名下。老公你看這樣可不可以？</p><p class="ql-block">桂家我們是最小的，卻把控著如此巨大的財富。親愛的老公，你快快醒來吧，我好為難。這幾天，仇爸爸看起來也垂頭喪氣，滿頭發(fā)白的他，常常站在你床邊，好幾個鐘頭一動不動地發(fā)呆。你的丹丹，心都快碎了啊。</p><p class="ql-block">2004年3月2日，小雨，-2度</p><p class="ql-block">外面真冷，但家里卻因為唐醫(yī)生一句話而激動不已——他說你近期隨時可能突然醒來。</p><p class="ql-block">我的寶貝老公，可把你盼回來了！唐醫(yī)生說，你的腦部活動最近頻繁出現(xiàn)異常，那是好事，說明大腦已經(jīng)開始運轉(zhuǎn)。他還說，我們在你身邊說的話，你可能會聽到。</p><p class="ql-block">這是真的嗎，我的英雄？我不想再出去了，就留在你身邊，等你醒來跟我調(diào)皮、說笑話。好嗎，寶貝老公？我明天就叫人把我的辦公室搬到家里來，我就在家里辦公！這次，誰都不能勸我。</p><p class="ql-block">2004年3月5日，多云，3度</p><p class="ql-block">老公，誰都沒阻止我把辦公室搬回家。這兩天，他們就把公司的專用網(wǎng)線、電話全接到了家里。你的總裁丹丹，就在你隔壁上班了。好高興啊，我的英雄老公！</p><p class="ql-block">哈哈哈，好笑的是，那兩個保鏢姑娘可憐了，連住的房間都沒啦。不過，這兩個姑娘人真不錯，天天“總裁姐姐”長、“總裁姐姐”短，嘴可甜了。那天，有個醉漢直直朝我撞過來，那個姓巫的姑娘一掌把他推了個大跟頭。結(jié)果，公司賠了人家2300元。老公，你說好笑不？前些天在深圳，要不是這兩個女孩子幫我擋酒，你的丹丹肯定醉得回不了家了。</p><p class="ql-block">還有件好笑的事：路貴富和宋明他們花了十二萬做個局，不到五個鐘頭，就把桂躍手里那點公司股份全贏了過來。過幾天，就讓他來辦轉(zhuǎn)股手續(xù)。這個五哥，真是不撞南墻不回頭啊。哎，都四十六歲的人了，場面見過不少，情商卻低成這樣，真是無語，俺的老公。</p><p class="ql-block">2004年5月1日，小雨，22度</p><p class="ql-block">親愛的老公：</p><p class="ql-block">今天丹丹給你放段視頻。這是仇爸爸和你們兄弟幾個的一次談話，還叫了路貴富、宋明、老繆、老畢他們。仇爸爸說，他有很多話，一定要在桂躍把股權(quán)轉(zhuǎn)給他兒子桂小明或五嫂之前，跟大家聊聊你。</p><p class="ql-block">這段視頻是仇爸爸特意叫專程回家的桂放二哥拍的。寶貝老公，我們一起靜靜看看：</p><p class="ql-block">（視頻中，仇豪語氣沉重而堅定。在眾兄弟和老繆等人語重心長的勸導(dǎo)下，桂躍終于認識到自己的愚蠢與在機關(guān)里養(yǎng)成的那些惡習(xí)，他痛哭流涕，表示以后一定做個正直善良的人……）</p><p class="ql-block">2004年5月13日，大雨，29度</p><p class="ql-block">親愛的老公：</p><p class="ql-block">我已經(jīng)在家里辦公兩個多月了。我的英雄啊，六十多天了，你可沒再喊過我一聲。</p><p class="ql-block">寶貝老公，這幾天你經(jīng)常莫名其妙地傻笑，嘴里嘟囔著聽不清的話。唐醫(yī)生說，你這是在做夢，是蘇醒的前兆。</p><p class="ql-block">親愛的，你的丹丹好著急，就怕錯過你真正蘇醒的那一刻。親愛的，我多么愛你，俺丹丹就是為你而生的女人，你快快醒過來吧。</p><p class="ql-block">仇爸爸這幾天也一直和桂躍一起陪著你，他們還記錄著你每次傻笑的時間長短，和表情里的每一個細節(jié)。你的丹丹看了這些記錄，都不知道是想笑還是想哭，心里糊里糊涂的。仇爸爸叫我別太急，說你肯定會真正醒過來。</p><p class="ql-block">但討厭的是，深圳那邊說，后天有個為期三天的會議，必須我參加，別人不能代替。怎么辦呢，俺的老公？我真的不想去啊。小巫說，她已經(jīng)預(yù)定了早上七點一刻的早班飛機，和晚上九點回上海的機票，說這樣開三天會，也不影響我晚上回來陪你，就是怕你的丹丹身體吃不消。</p><p class="ql-block">俺的英雄，你說俺的身體怎么會吃不消呢，是不是？</p><p class="ql-block">2004年6月25日，晴，35度</p><p class="ql-block">親愛的老公，今天可熱了。</p><p class="ql-block">你知道嗎，我們的小公主后天要去城關(guān)小學(xué)報到了。那個黑臉也真是，給咱家小佳佳也派了個貼身保鏢。我很反對，可佳佳卻非常喜歡這個大姐姐。真是怪了，怎么會這樣呢？</p><p class="ql-block">寶貝老公，我們的小公主好漂亮，也很懂事。你的丹丹怎么看，都覺得她像是你的縮小版，小嘴甜得能醉倒人。上次英國客人來，她竟跟那些高鼻子聊得不亦樂乎。你猜他們聊了什么？那些英國人想見你，我們的小公主卻用稚嫩的聲音對他們說：“No, my father is slacking off and sleeping.（不行，我爸爸在偷懶睡大覺呢。）”那些英國佬可喜歡她了，一個個爭著要親她，遇到有胡子的，咱小公主的嘴就嘟得老高。嘻嘻。</p><p class="ql-block">我看出來了，仇爸爸正把咱們的小公主，往你的樣子培養(yǎng)呢。除了每天在你身邊，跟老穆聊聊天、喝喝茶、看看股票，仇爸爸其他時間，都在潛移默化地引導(dǎo)著小佳佳。仇爸爸，真的好辛苦啊。</p><p class="ql-block">2004年7月5日，多云，臺風(fēng)，27度</p><p class="ql-block">親愛的老公：</p><p class="ql-block">這幾天我很忙，公司進行了管理層的重新調(diào)整。</p><p class="ql-block">老畢，從今天起，正式成為我們“夫妻老婆店”的副總裁，兼任執(zhí)行董事。知道嗎？老畢也快六十五歲了。這十幾年來，他兢兢業(yè)業(yè)，勤勤懇懇，還自學(xué)了企業(yè)管理專業(yè)，非常了不起。所以，在獎勵了他十萬股公司股份后，他現(xiàn)在擁有公司1.2%的股權(quán)。我把他提為副總裁，今天的董事會已經(jīng)通過了。</p><p class="ql-block">為了適應(yīng)現(xiàn)代化管理的要求，我們還組建了新的管理團隊，聘請了公司總經(jīng)理——就是你以前招聘來的那個財大畢業(yè)的王立。他年輕，思路敏捷，管理經(jīng)驗豐富，為人誠實可靠。讓他做公司的CEO，我很放心。這樣，我肩上的擔(dān)子就輕松多了，很多具體事務(wù)不必再親自處理。</p><p class="ql-block">小王組建的團隊，都是各個名牌大學(xué)的畢業(yè)生，或者有現(xiàn)代化管理經(jīng)驗的歸國留學(xué)生。這些年輕人意氣風(fēng)發(fā)，躍躍欲試。</p><p class="ql-block">不過，咱們的“夫妻老婆店”要進行一次搬家了，寶貝老公。公司總部將安置在浦東靠近陸家嘴的東方路上。親愛的老公，丹丹沒經(jīng)過你的批準，就擅自決定了這樣大的事，你會怪我嗎？</p><p class="ql-block">寶貝老公，家族式的企業(yè)，再大，也已經(jīng)不適應(yīng)現(xiàn)在國家和國際形勢發(fā)展的要求了。你知道嗎，前年我們拍下了浦東東方路一棟因為資金鏈斷裂而停工的爛尾樓，就是王立他們的功勞。這些小伙子真的不得了，我們當(dāng)時不到五億拍下的這棟樓，現(xiàn)在裝修成我們公司總部，價值至少五十多億，還有人說可能一百億都不止。了不起啊，這些年輕人。</p><p class="ql-block">不過，丹丹只是在總部設(shè)一間辦公室，主要還是老畢常駐總部。你看這樣行嗎？</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誰也沒想到，一個臺風(fēng)剛剛過去，另一個臺風(fēng)接踵而至。天空黑壓壓的，雷電肆虐，暴雨傾瀉。</p><p class="ql-block">劉丹一動不動地站立在窗前，如一尊沉思的雕像，注視著窗外的風(fēng)雨和瘋狂搖擺的古樹。</p><p class="ql-block">突然，在雨水猛烈拍打窗戶的聲響中，夾雜著一句清晰的呼喚：</p><p class="ql-block">“丹丹?！?lt;/p><p class="ql-block">劉丹渾身一顫，趕緊回頭——</p><p class="ql-block">救護病床上，桂生歪著頭，正傻傻地望著她。</p><p class="ql-block">“我的老公！我的英雄！你真的醒了啊？！爸爸！爸爸！桂生醒了！桂生醒了?。 ?lt;/p><p class="ql-block">劉丹高聲嚎叫起來，完全忘記了唐醫(yī)生關(guān)于“讓桂生在平靜中蘇醒”的囑咐。</p><p class="ql-block">仇豪、老繆、宋明，以及所有在老宅的人，全都涌向了四樓。</p><p class="ql-block">“不能！不能！”唐醫(yī)生連忙上前阻止。</p><p class="ql-block">已經(jīng)昏迷五年多的桂生實業(yè)集團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桂生，真的醒了。</p><p class="ql-block">消息如疾馳的氣團，瞬間席卷了整個城關(guān)鎮(zhèn)。</p><p class="ql-block">次日一大早，復(fù)興街東麓的街頭，上千人圍在桂生家附近。大批警察聞風(fēng)而動，拉起了警戒線。</p><p class="ql-block">而桂生家的大門口，一個人穿著整齊的桂生公司職業(yè)裝，深深地低著頭，跪在那里。</p><p class="ql-block">是黑臉?biāo)蚊?。他滿臉淚水，死死憋著，不讓哭聲沖出口腔。</p><p class="ql-block">此時，仇豪和老穆在唐醫(yī)生的規(guī)勸下，也從“病房”里出來。老哥倆看也沒看門口跪著的宋明，跑到稍遠的街邊，相擁著嚎啕大哭。</p><p class="ql-block">仇豪仰面天空，用盡全身力氣吶喊：</p><p class="ql-block">“蒼天有眼啊——！蒼天有眼啊！我家桂生真的活了！老天保佑啊——！”</p><p class="ql-block">（全文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