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恢復高考制度后的第一年統(tǒng)招，方明和方亮父子一同錄取到省城師范學院，這件事被桃花村的老百姓傳為佳話，也成了茶余飯后議論的話題。大學畢業(yè)后，父子又一起分配到了家鄉(xiāng)的一處中學，就像一粒星火落進干柴堆，把桃花村的日子燒得滾燙。</p><p class="ql-block"> 村西頭供銷社的屋子里，常坐嘮嗑的老者，說著方氏家族的新鮮話。</p><p class="ql-block"> “方家爺倆都考上大學，又分到了公社中學，這可真是祖墳冒青煙了，三里五鄉(xiāng)的也找不到，好樣的。”大娘手里納著鞋底，嗓門亮堂。</p><p class="ql-block"> “方明在村里小學教了二十年的書，誰家孩子沒教過。兒子隨他爹，有股子鉆勁兒?！?一旁的大叔抽著旱煙，點著頭，眼里滿是新奇。</p><p class="ql-block"> “這才叫光宗耀祖啊。都說民辦教師沒編制，沒出息，可方明沒含糊過一天教學，編寫的教案家里都摞了好多堆。每月拿三塊錢的工資，干著和公辦教師一樣的活。粉筆灰落滿了袖口，歲月染白了雙鬢，方明沒有抱怨?，F(xiàn)在人家憑本事考進了大學，這就是能耐。兒子跟著學，也走了正道，家里的風氣正，日子才能越過越興旺?！?拄著拐杖的老爺爺先是咳嗽了一聲，然后慢悠悠地說。</p><p class="ql-block"> “以后，咱村里的孩子考大學，多問問方家父子，準沒錯?！惫╀N社里的柜員，一邊還忙著顧客。</p><p class="ql-block"> 大伙兒你一言我一語，話語里滿是羨慕和敬佩，連供銷大院的清風里都帶著幾分熱熱鬧鬧的喜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大學三年，一晃過去了，父子二人畢業(yè)后，被國家分配到了公社中學。</p><p class="ql-block"> 報到那天，校長拍著方明的肩，看著方亮的臉，笑著說：“老方，這下好了，你家接力棒，在咱們公社中學續(xù)上了。你任畢業(yè)班語文課兼班主任，方亮教物理，上陣還需父子兵啊。”</p><p class="ql-block"> 新課文《孔乙己》學生已經(jīng)預習，方明手持課本，走向講臺，目光掃視全班，說道：“魯迅先生說過，要形象地畫出一個人的特點，最好是畫他的眼睛?！闭f著，方明微微瞇眼，模仿起魯迅筆下孔乙己惶恐又故作鎮(zhèn)定的眼神，惹得同學們哈哈大笑。</p><p class="ql-block"> 講到孔乙己“排出九文大錢”和“摸出四文大錢”的細節(jié)時，方明站在講臺一側(cè)，只見他右手食指和拇指捏起，做出“排”錢的動作，而后又慢慢將手伸進衣兜，緩緩掏出，仿佛手中真的攥著那寥寥無幾的幾文大錢，臉上帶著一絲尷尬與窘迫。</p><p class="ql-block"> 方明隨手在黑板上畫了一幅簡筆畫，一邊畫一邊講解：“我們都是用腳走路，孔乙己為什么用手走？對，是被打折了腿?！笨粗瑢W們恍然大悟的神情，方明滿意地放下粉筆，拍了拍手上的粉塵……帶著歲月的沉淀與從容。</p><p class="ql-block"> 方亮站在教室外的走廊，靦腆地笑著，眼里閃著光。</p><p class="ql-block"> 下課鈴聲響了，方明走出教室，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方亮笑了笑，替父親拂去肩上的粉筆灰塵。</p><p class="ql-block"> 記得小時候，總愛趴在教室后門的窗臺上，看父親在講臺上講課，父親聲音洪亮，填滿了整個教室，好羨慕。那時候就想，等長大了，也要像父親一樣，站在那個講臺上。</p><p class="ql-block"> 課間，學生圍著方明問：“老師，您教書累不累？”方明直起腰，看了看身邊的學生，笑道：“田要有人種，書要有人教。累著，心里踏實。”</p><p class="ql-block"> 方明的課，講得深入淺出。學生愛聽，覺得課本上的內(nèi)容都是鮮活的。</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開春時節(jié)，公社中學新建了四排教室，方明和方亮帶著學生在排間栽樹。</p><p class="ql-block"> 方明拿鐵锨挖坑，動作不快，卻扎實有力。方亮扶正樹苗，看父親把土踩得嚴嚴實實。方亮忽然覺得，父親這輩子就像這棵樹，根扎在腳下的泥土里，默默生長，不是為了枝繁葉茂，而是給家鄉(xiāng)的校園添點綠。</p><p class="ql-block"> 風攜著新翻泥土的氣息，也帶著書頁的清香，像極了二十八年前，他第一次踏上講臺時聞到的味道。這味道，穿越歲月的洗禮，落在了兒子的肩膀，也落在了一代又一代學生的心里。</p><p class="ql-block"> 晚飯后，父子在操場散步。</p><p class="ql-block"> 父子倆并肩走在月光下，月光把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像兩條接力賽的跑道，又像這些年走過的路。從村小的土坯教室，到省城的師范課堂，再到公社中學的校園，腳下的路變寬了，教室寬敞明亮了。</p><p class="ql-block"> 方亮看著方明的臉：“爹，校長說你的語文課講得真好，比教了十年書的大學生都扎實。下一步準備聽你的公開課，還讓你擔任語文教研組組長。”</p><p class="ql-block"> 倆人的影子一會兒前后，一會兒左右：“爹，我還沒有告訴你，當年考場上作文題《我最敬佩的人》，我寫的就是你，估計得了不少分?！?lt;/p><p class="ql-block"> 方明看著兒子的影子，又想起自己剛踏上講臺時的模樣：“國家重視了教育，你靠掌握的文化知識站在了公社中學的講臺上。一定教好學生，盡到自己的責任，讓更多的孩子走出去。俗話說：家里有頓糧，不做孩子王。這講臺，總要有人站下去的。有時候，走彎路也值得。有些路，需兩代人甚至幾代人一起走。”</p><p class="ql-block"> 方明的聲音很輕，卻像顆石子落進了方亮的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第一個教師節(jié)先進個人表彰大會，在政府禮堂舉行。表彰大會上，方明父子都登上了領獎臺，方明作為先進教師代表發(fā)了言。</p><p class="ql-block"> 他說：黨和國家設立教師節(jié)，是對教師工作的高度認可，感謝當?shù)攸h委政府和學校領導對教師的關(guān)心與照顧。我教了二十八年的書，沒有辜負黨和人民的希望與重托，嘔心瀝血，教書育人，也終于趕上了“尊重知識、尊重人才”的好時代，如今有了自己的節(jié)日，感到死而無憾。</p><p class="ql-block"> 我和兒子方亮，都是公社中學走出來的學生，又回到公社中學，熟門熟路。路遠，我不怕。再說，還有兒子陪著。我會做一個更加合格的老師，把才智獻給黨的教育事業(yè)。</p><p class="ql-block"> 方亮看著父親鬢角的白發(fā)，突然明白，父子同校，不只是讀書、教書的緣分，更是兩代人朝著同一個方向，并肩走過的時光。</p><p class="ql-block"> 臺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