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午后，我踱步至城郊的一片野地，說是野地其實只是一片荒蕪的草坡，枯黃的蓑草在風中起伏不定，像倦怠的旅人匍匐于大地。初冬的陽光薄薄地鋪下來，沒有夏日的熾烈，倒像一層淡金色的紗輕輕覆在萬物之上。我走著，腳下踩著的是軟綿綿的草屑，發(fā)出微微的細碎聲，這便是踏莎了。不似春日那般的青翠欲滴，卻另有一種堅韌的溫柔，仿佛時光在此駐足容人慢慢品味。</p><p class="ql-block"> 忽而，遠處升起一縷輕煙，不知是農(nóng)家晚炊還是薄暮的霧靄，它裊裊地漫開與天際的云靄交融化作一團朦朧的煙軟。這煙不像夏日暴雨前的濃黑，也不似秋日風沙的粗糲，而是帶著水汽的潤，如宣紙上的淡墨一點點泅染開去。它纏繞著光禿的枝椏，籠罩著沉寂的田壟，將遠山近樹都虛化成了一片寫意畫。我任由這煙靄拂過面頰，微涼中竟有一絲暖意，像是天地在寒冬前最后的嘆息。</p><p class="ql-block"> 此刻的煙仿佛是活的，它有著自己的呼吸和自己的性子。你看它從遠處的林梢間，從收割后的稻茬地里，一絲絲一縷縷地生出來，匯聚成一片柔軟流動的紗。它的軟是能觸到人心的，是那種水墨畫里才有的氤氳。這軟又不止于視覺，你若靜靜地站著似乎能感到它在肌膚上滑過的那種涼意。瞬間便能把心頭所有的煩躁都滌蕩而去，它帶著泥土與衰草的芬芳，將棱角分明的冬景輕輕地包裹起來。</p><p class="ql-block"> 這煙是分層次的，貼在地面的顯得濃些，帶著點泥土的微黃，升到齊腰高度時便純粹是乳白色的像一團團新絮。再往上去到了樹梢或山腰時，那煙就薄得幾乎透明，給景物罩上一層朦朧的光暈，像是畫師用一支極軟的毫筆，蘸著清水在干透的畫作上輕輕暈染過一般，使一切都溫柔地融化在彼此的輪廓中。偶有晚歸的寒鴉掠過，翅尖便劃破了這煙軟的幕布。</p><p class="ql-block"> 古人詞中所描寫的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shù)，寫的是春煙的秾麗，而眼前的這般煙軟卻全無那般秾麗。它更像似一碗沖泡得恰到好處極淡的茶湯，色澤是透明的灰白，滋味清潤微甘，能將整個世界的喧囂都安撫下去。它讓尖銳的變得圓通，讓僵硬的變得柔和。我看著它緩緩流動心也跟著軟了下來，這哪里還是煙，分明是冬日大地的夢，在沉睡之前吐出的一口溫柔的氣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