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昵稱:吳哥的泛泛而談</p><p class="ql-block">美篇號:115365951</p><p class="ql-block">文:吳哥 圖:網(wǎng)絡(luò)</p> <p class="ql-block">記憶里的冬夜,總飄著一件藏青布面的棉襖。它像爐邊不熄的炭火,在六七十年代的寒風里,焐熱了一家人擠著過活的日子,也焐著一段跨了山越了海的念想。</p> <p class="ql-block">棉襖是爺爺?shù)牡艿堋以摻惺骞娜?,從南洋寄來的。民國末年,南方兵荒馬亂,田地里長不出活路,“下南洋”就成了窮人家最后的奔頭。叔公跟著同鄉(xiāng)的船隊,在浪濤里顛了半月,落腳在馬來西亞的橡膠園。那里的日頭毒,橡膠樹的汁液黏膩得像淚,他在林間割了十幾年膠,手指的老繭里嵌滿褐色膠漬,可每到夜里,煤油燈一照,就惦記著故土的親人。這件棉襖,是他托了三撥商船,輾轉(zhuǎn)近半年才送到家的——布料是南洋特有的厚棉,密不透風,針腳細得像橡膠園的藤蔓,一圈圈纏著游子的心;衣擺處繡著朵小小的木棉花,暗紅的線色沉郁,在藏青布面上,像從椰林里擷來的火種,帶著熱帶陽光的熱乎氣。</p> <p class="ql-block">那時候的日子,冷得鉆骨頭。北風卷著雪粒子打窗欞,“沙啦沙啦”響,土墻都像在寒風里瑟縮。這件棉襖就成了家里的“寶貝”——誰要出門,誰就穿上。爸爸去生產(chǎn)隊上工,天不亮就裹著它踏晨霧,棉襖把松花江畔的霜風擋在外面,也把一家人的盼頭裹在衣襟里。傍晚他回來,棉襖上沾著晨霜的濕氣和田埂的泥土味,可湊近了聞,總飄著一縷淡淡的橡膠味,混著海水的咸澀,那是叔公在橡膠園的日日夜夜,是他把念想一針一線縫進了布料的經(jīng)緯里。</p> <p class="ql-block">后來哥哥去鎮(zhèn)上求學,二十里路,冬天的寒氣能鉆透單衣。媽媽把棉襖攤在炕頭,用梳子梳平布面的褶皺,再給哥哥穿上。哥哥個子躥得快,棉襖袖口短了一截,下擺遮不住后腰,卻死活不肯換,他說:“穿著它,就像叔公在橡膠園望著咱們,心里亮堂?!彼咴谘┑乩?,棉襖衣角被風掀起,那朵木棉花在白雪映襯下,紅得灼眼,像盞小燈籠,照亮了他踩著冰碴子的路。</p> <p class="ql-block">我總盼著能穿上這件棉襖。終于有一回,鄰村放《紅燈記》的露天電影,媽媽猶豫半晌,還是把棉襖給我裹上了。那暖意是從布紋里滲出來的,順著肩膀往下淌,像揣著塊暖石,連骨頭縫里都暖烘烘的。電影里李鐵梅的紅燈在雪夜里閃,我身上的“木棉花”也在暗夜里發(fā)燙——原來暖是能傳的,從馬來西亞的橡膠園,到東北的雪窩子,再到一個孩子怦怦跳的胸膛。夜里睡覺,我把棉襖疊在枕邊,那縷橡膠味混著陽光氣,讓我恍惚看見叔公站在馬來西亞的港口,望著歸國的船帆,而我們,正被他跨山越海的牽掛焐得渾身熱乎。</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如今,這件棉襖早就在時光里褪了色,布面泛著舊白,木棉花的繡線斷了幾處,露出里面的棉絮,像老人鬢角的白發(fā)??伤€是家里最金貴的物件,我收在樟木箱里,偶爾拿出來曬曬太陽,陽光灑在上面,那縷淡淡的橡膠味還在,那份暖也還在。我的女兒偶然翻出來,指尖摸著粗糙的布面,好奇地問:“太姥姥,這是哪個年代的老物件呀?”我坐在灑滿陽光的院子里,給她講民國末年的船隊,講馬來西亞的橡膠園,講雪地里那件輪流穿的棉襖。她伸出小手,輕輕摸著那朵褪色的木棉花,忽然說:“姥姥,它好像帶著太陽的溫度,永遠都不冷?!?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是啊,這簇從南洋來的火,在我們家的記憶里燒了半個多世紀。它燒的是叔公割膠歲月里的牽掛,是一家人寒夜里擠著過活的相守,更是那個缺衣少食的年代里,中國人憑著一點暖,就能把日子過得熱氣騰騰的韌勁。這暖,像木棉花似的耐活,在家族的血脈里一季季開,從沒熄過。它讓我明白,有些暖,能扛住歲月的風寒,能跨過山海的遠,更能在往后的日子里,陪著我們走過一個又一個冬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