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晶興的美篇

陸晶興

青年記憶 <二十八> 去縣城賣龍香芋 每年到了深秋，里下河地區(qū)垎岸上的經濟作物開始收獲了。我們村莊里的垎岸有百分之八十的土地都種植龍香芋，百分之十五種植生姜，百分之五種植紅薯和芝麻等農作物。這是我村農民們的主要經濟來源。 農民們每家所收獲的龍香芋總數的三分之二每年都去縣城蔬菜公司賣，還有三分之一的芋頭去熟田村莊兌換稻谷，一般是五斤龍香芋兌換二斤稻谷，回來補足全年不足口糧。 收獲時，用鐵鍬把每顆連根帶籽一起挖出來，用鏈刀去掉綠色枝桿，把粘在芋頭根的泥去掉，再把芋頭根部四周的七、八個芋籽（也叫芋艿）全部扒開。根歸根，籽歸籽，集中在一起。并把它們的大小也一并分開放。因為它們賣出的價格不一樣。大龍香芋根（二斤以上）質量好的（沒有尖頭或爛屁股），當時的頭牌價是每一百斤二十元，芋籽（芋艿）（二兩以上）質量好的頭牌價每一百斤八元。一般農戶每年種值一千到五千顆左右。 每年我家去縣城賣芋頭都用五噸的木頭船裝運，中艙放根，船稍和船后艙放芋艿，用竹篙撐去縣城。我們兄弟三人每年都搶著要去。因為去縣城就有好玩的，有好吃的，還有電影看。縣城距我莊水路有三十六華里，到了黑高蕩是一半的水路（號稱小十八里），黑高蕩距縣城也是十八華里（號稱大十八里）。天氣好的話，一般睡一小覺起來動身，天氣不好吃過晚飯就要動身，一定要在天亮前趕到目的地排隊。 清楚的記得，那是七六年的深冬，聽到家里的廣播報道：今晚或明天有五到六級大風及雨，故我們吃過晚飯就動身了，動身前我們準備了防雨用具，用大塊塑料布覆蓋在船上，防止芋頭漣濕。 夜幕降臨，迷人的夜色令人沉醉，涼風習習，撫平了我躁動的心情，我拿起了竹篙，輕閑的撐著船，向東出發(fā)，出了夏廣口子，來到了下官河，右拐向南直奔縣城方向駛去。下官河河面寬闊，中心輪船河道很深，手上的竹篙都達不到河底。只有在河西岸邊不遠的水面上撐。因為一路上有許多取魚工具網，遇到了只好繞道而行，進前的速度很慢。我爸坐在船上抽著煙，不停的鼓勵我說：“不急，慢慢撐，到了黑高蕩我來換你撐，那邊的十八里大，把芋頭賣掉，你想吃什么就買什么，明晚去電影院看好電影，過一宿再回家…"。我聽到這話，精神就來了，賣力的撐著。過了一個村莊又一個村莊，終于到黑高蕩了。剛進蕩里沒多遠，這時天空突變，烏云翻滾，狂風大作。西岸邊上的樹枝亂擺，大圩上的泥土灰塵飛揚。我爸立即站起，拿起竹篙，站在我的另一邊，大聲說：“快撐！穿過黑高蕩"。此時，風越刮越大，東南風迎面狂刮而來。天空漆黑一片，只見前面白色的浪花洶湧起伏，一浪高過一浪，沖擊著船頭。激起朵朵浪花在船頭兩邊紛飛。飛起的水珠有部分落到了船上，掉落在塑料布上，啪啪啪啪的直響，變成了一頂頂透明的小珍珠似的雨點在塑料布上滾動著，快速的又滾到了河里；四周看不到一點參照物，蕩的出口在哪里？我無法定位，而我爸知道，他是根據風向而定位，叫我頂著風浪而行。我全身心的灌注著前方的浪頭，一浪拍來，我就使全力往前撐。船像螞蚊一樣往前爬。不一會，我突然聽到前方不遠處傳來輕微的“救命"聲?！安缓茫腥寺渌恕保∥掖舐晫ξ野终f?！拔以趺礇]聽到”爸疑惑的說。再細看前面水面微落白色的浪花上，看到兩個頭影快速的向我們沖來。瞬間我爸扔下竹篙，向船頭沖去，并大聲說：“穩(wěn)住船，我來救人”！只見爸扒在船頭，左手緊握船舷，右手伸出，此時，我把船頭對準浪頭迎著人影靠近。一瞬間，人影與船邊一沖而過，我爸的手準確地抓住一個人的臂膀上衣往懷里一拉。不好！因他們的甩力，把船偏離方向，船也有一定傾斜，我瞬間跨到船中艙，把竹篙迅速下到下風頂著，及時調整了船頭，才避免了翻船的危險，任船被風浪沖擊下滑。倆人被救上船后，我們倆繼續(xù)頂著風浪向前撐。 老倆口是黃坯村人，姓龐，大約六十多歲，他們今早也是去縣城賣自己種的蔬菜，晚上七點多鐘往回趕。他們升起了布帆，順風而下。剛進黑高蕩沒多遠，刮起了大風，布蓬被狂風刮得鼓鼓的，使船化為一道流光，像脫疆的野馬，向前飛沖。船被壓制得越來越傾斜，再不落帆就有翻船的可能，老漢心知不好，立即兩腿夾住舵桿，騰出雙手去解帆布繩，不知什么原因，就是解不開，急得老漢滿頭大汗。眼看船越來越傾斜，船好像偏了方向，老漢立即用雙手全力板舵桿，“咔嚓"一聲，舵桿斷了（是毛竹做的舵桿）。船失去控制，瞬間“嗤啦啦”聲，布蓬扎到了水里，同時“嘩啦啦"響起，船進了水，翻了個底朝天。幸好老倆口都會游泳，老漢順手抓到一只船上的木跳板，游到老伴跟前。倆人扶著木板順著浪頭飄向下游。 我們好不容易撐到黑高蕩收口處，老漢叫我們停到黑高莊，船剛停好，老倆口起身向我們下跪，我爸趕緊向前扶起說道：“不必這樣，遇到任何人都會這樣做的”，“太感謝你們了，否則我們倆的老命就要丟在這蕩里了”老漢感激的說道?！艾F(xiàn)在你們打算怎么辦？送你們回家"，我爸接著說道?！安涣?，我姑娘家就在黑高莊，我先去姑娘家，等天亮了，我們還要到下游撈船呢”，老漢誠懇的說。他們上了岸后，我們繼續(xù)往南撐，耳朵里只聽到岸上的龐老漢大聲的喊：“老哥！我忘了問你了，老哥是哪個大隊的，姓什么啊"？我爸充耳不聞。 其實黑高蕩每年都有人在此翻船，傷失性命的也有。在下浪處的村莊農民們經常在水里撈到東西。 風漸漸小了，天剛破曉，我們終于到達了目的地。蔬菜公司門口東面的河竹壩前，以有幾只船在排隊往里面拿號進去了。我們順利的拿到號進了竹壩，?？吭诖蟠a頭不遠處。我爸叫我看船，他上岸去買包子去了。 疏萊公司門口就是小東門的東西街道，街道北邊筑起了數十臺階大碼頭，碼頭前面的東西大河像似倒“u”型，敝口朝東，河面連接著南上官河，再向南拐彎向東就是車路河。北西南都是岸。竹壩就筑在倒“u”型敝口河面處。 太陽剛從東面升起，蔬菜公司大門開了?？吹轿野趾涂礃佑唭r試磅的丁主任邊跑邊說著朝我們走來。丁主任的左腿比右腿短一些，跑起路來一拐一拐的，但跑船很利索。丁主任先跑到一號船看樣定價去了，我爸跑到我船上伸手把包子遞給我，我接過來拿一只就咬。我剛吃完，丁主任也跑到我們船上來了，微笑的看著船艙里的龍香芋，伸手拿起一個五斤左右的芋頭根，驚訝地說：“老陸！你的龍香芋怎么長這么大”？說著放下芋頭，拿著筆紙，邊寫邊說：“頭牌價”！寫好后遞給了我爸并說道：“老陸，現(xiàn)在沒時間陪你了”，說著跑下一個船上看樣定價去了。 開始開稱了，只見大碼頭上，人群穿流不息，碼頭臺階上自然分開了兩排，左邊一排人們有的抬著重籮筐、有的挑著、有的臂膀上扛著重貨往上跑；右邊一排人們手里拿著空筐、杠繩等往下急跑。天空中不停的傳來“喲咳、喲咳"口號聲；水面上一只船緊靠著一只船，船影綽約，波光粼粼，每一道愰動的波紋都在訴說著農民們的收獲與喜悅。那場面太狀觀了。 大概九點多鐘，連到我們了。我們忙著把芋頭往笆斗里拾，拾滿后，我和爸各站一邊，手抓笆斗耳環(huán)，用力往上一抬，我爸的左肩降低，左手腕插腰，滿笆斗的芋頭落在他左肩和左膀上半臂上，右手緊抓笆斗耳環(huán)穩(wěn)住，轉身跨上了臺階，直奔試磅處而去。接下來我繼續(xù)快速的再把另一只空笆斗拾滿，等我爸來。一直忙到十一點左右，終于忙完了。 我們延著金東門街道朝城里跑，左右店鋪林立，各種東西應有盡有。街上人來人往，非常熱鬧。我好奇的四處張望，一路前行。出了金東門口，右側有個“向陽飯店”，進去吃飽了飯，出來就逛起這座繁華的城市。當我們走到市政府大門口東西街上時，我爸指著西邊坐北朝南的第三個古小屋說道：“你就出生在這個古房子里”。是的，那是五四年我爸從揚州調到興化民政局工作，就住在這古房子里。逛到電影院，叫我去買了兩張晚上的票，然后去了民政局，我爸進去開了介紹信，就直奔北小街民政招待所。有了介紹信，吃住都是免費的，這是復員軍人和殘廢軍人的待遇。一進門，看門的東北叔叔（殘廢軍人）笑著對我爸說：“老陸，你來了”，“來了"我爸邊說邊把介紹信遞給了他。并領著我們去一間宿舍。門一打開，我剛跨進去，我就愣在那里，大氣都不敢伸，這場面太嚇人了。里面以有三個人了，我爸和他們在相互打著抬呼。三個人太恐怖了，一個人胳膊沒了，袖子空蕩蕩的；另外一個人兩腿沒了，用雙手艱難的在床上撐著挪動；最后一個人眼睛沒了，只有一個黑洞洞的窟窿，半邊臉燒焦了，嘴都合不攏，露出了里面的牙齒，面容顯得猙獰恐怖。但他們的精神很好，有說有笑，很樂觀。他們都是在戰(zhàn)場壯士中的幸存者。是啊，我們現(xiàn)在平安的生活，都是他們這輩人用自己的生命和鮮血及缺腿少膀的英雄們換來的呀！ 二0二五年十二月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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