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腰椎間盤突出發(fā)作時的隱痛如藤蔓纏腰,晨起翻身的滯澀、久坐后的酸麻,既阻了去上海帶娃的腳步,也斷了到野外拍攝的雅興。終日蜷縮在方寸臥室,滿心倀然而頹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總躺著也不是辦法,跟我去老年開放大學轉轉?”好友薇的聲音像一縷清風,掀動了沉悶的窗簾。“那里有好多適合咱們的課,不累!還能學新知識、交新朋友,心情好了,身體恢復得也快呀!”我愣了愣,背起書包上學校?這個遙遠又陌生的詞,像一顆石子投進心湖,泛起了圈圈漣漪。</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老年開放大學的朱校長,曾是我的老上級、老總編。聽說我要去學習,他在電話里笑聲格外爽朗:“歡迎歡迎!咱們這兒的課程可豐富了,鋼琴、聲樂、朗誦、八段錦,足足十幾門,都是老年朋友們喜愛的,老師也都是校內外的行家,保證你學得開心、玩得盡興!”他的熱情驅散了我的顧慮,也讓我對這趟“求學之旅”多了幾分期待。</p> <p class="ql-block"> 我特意翻出帆布雙肩包,裝上筆記本和筆,像個真正的學生般,揣著幾分羞澀與忐忑走進了校園。朗誦班的教室明亮又溫暖,授課老師王昕是縣融媒體中心的知名主持人,她穿著紅色沖鋒衣,笑容溫婉,聲音清亮如泉水。三十多張課桌前,坐著清一色六旬上下的學員,有剛退休的大姐,鬢角染著霜色卻腰板挺直;有即將卸任的大哥,鼻梁上架著老花鏡,手里的課本攤得平平整整。大家像小學生似的端正坐好,雙手放在桌面上,目光齊刷刷地投向講臺,連呼吸都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鄭重。</p> <p class="ql-block"> “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輕輕的招手,作別西天的云彩?!蓖蹶坷蠋煹穆曇羟辶镣褶D,如春日溪流淌過心田。她逐字逐句講解發(fā)音技巧,舌尖如何抵上齒背,氣息如何均勻綿長,末了還領著大家齊讀。教室里頓時響起整齊的朗誦聲,有略帶沙啞的男聲,有溫婉柔和的女聲,雖不似專業(yè)播音員那般字正腔圓,卻滿是專注與熱忱。我跟著張口,久違的文字從喉嚨溢出,竟讓僵硬的脖頸舒緩了幾分,恍惚間,仿佛又站在了二十五年前的講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那是我離開學校的最后一課,也是教給學生們的最后一首詩——徐志摩的《再別康橋》。彼時的我,懷揣對未來的憧憬,收拾好教案與粉筆,轉身奔赴新的人生戰(zhàn)場;二十五年后,鬢角已染秋霜的我,背著簡易雙肩包,坐在課桌后,聽年輕老師講解同一首詩,指尖摩挲著講義上熟悉的詩句,眼眶忽然就熱了。這奇妙的緣分,如無形的線,將逝去的歲月與當下的時光緊緊牽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當年教課時,我總著力于解析詩句的韻律與意境,告訴學生們“軟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搖”是何等靈動的畫面;如今再聽《再別康橋》,卻讀出了別樣的滋味。那“沉淀著彩虹似的夢”,是青春歲月里的熱血與執(zhí)著;那“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條水草”,是歷經滄桑后對平淡生活的坦然和安心。王昕老師笑著引導我們:“朗誦不僅是讀字,更是讀心,把自己的經歷放進詩里,才能讀出真味道?!?lt;/p> <p class="ql-block"> 課后,大家還圍在鏡頭前錄制朗誦視頻。起初我還有些拘謹,聲音發(fā)顫,望著鏡頭里鬢角的白發(fā),竟生出幾分羞澀??煽粗磉叺膶W員們,有人戴老花鏡逐字核對,有人對著鏡子反復練習口型,那份認真與熱忱深深感染了我。漸漸地,我也能放開聲音,跟著節(jié)奏舒展身心,視頻里的自己,眼神明亮了許多,腰身也似乎挺直了幾分。王昕老師總會笑著點評:“大家進步真快,這便是教學相長的樂趣。”</p> <p class="ql-block"> 年屆六旬,竟能重新背起書包當學生,這何嘗不是一種幸運?年輕時總忙著趕路,追逐功名、奔波勞碌,卻忘了停下來感受文字的溫度,享受學習的樂趣;如今歲月放緩腳步,病痛讓我沉淀下來,才發(fā)現最純粹的快樂,藏在一字一句的朗誦里,藏在同窗間的默契里,藏在對生活的熱愛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夕陽西下,我背著雙肩包走出校園,晚風拂過臉頰,裹挾著草木的清香?!对賱e康橋》的詩句仍在心頭縈繞,“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只是此刻的我,心中不再有離別時的悵惘,而是裝滿了對未來的期許。背起書包上學校,背起的不僅是課本與知識,更是對生活的熱愛,對歲月的坦然。往后余生,愿在文字里徜徉,在學習中成長,讓每一個平凡的日子,都綻放出溫潤而明亮的光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