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十月的南疆,于我而言,是一場蓄謀已久的奔赴。只為胡楊,為那傳說中燃燒在荒漠深處的金秋。一路上,車窗外的風景,已開始被零星點綴的胡楊樹所浸染。它們像散落的金色音符,在戈壁與綠洲的交界處,譜寫著新疆獨有的秋日序曲。深秋的南疆,天地仿佛被一罐巨大的顏料潑過,金黃,是此刻唯一的主宰。</p> <p class="ql-block">行程的第一抹驚艷,綻放在民豐的半坡水庫。那是我第一次,與成片高大的胡楊林相遇。它們依水而生,寧靜安然。水面平滑如鏡,將圩堤上整片金色的輝煌,分毫不差地倒映其間。</p> <p class="ql-block">那一刻,世界被純粹的金色充滿,美得令人失語。也正是在這片金色的穹頂下,我們邂逅了一位來自烏魯木齊師范大學的老教授。他自稱“疆二代”,言談間是對這片土地深沉的了然。當我們贊嘆眼前胡楊的壯麗時,他卻淡然一笑,目光望向遠方:“這里的胡楊,美則美矣,卻少了風骨。若想讀懂胡楊的‘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你們得去輪臺。那里的胡楊,每一道裂紋里,都藏著千年的風沙與時光?!?他頓了頓,又說,“這一路,你們也會看見,人是如何與這‘死亡之?!範幍??!?lt;/p> <p class="ql-block">教授的話語,像一粒投入心湖的石子。我們草草結(jié)束了水庫邊的游覽,一顆心,早已被牽引至那片名為輪臺的、更具滄桑意味的金色遠方。</p> <p class="ql-block">次日,我們便一頭扎進了那條貫穿“死亡之?!薄死敻缮衬墓?。且末至輪臺,五百多公里的征途,是對意志與景仰的雙重考驗。第一站,是沙漠腹地中如同奇跡般存在的塔中鎮(zhèn)。當“進得去,出不來”的浩瀚沙海在眼前無盡鋪展時,你很難想象,它的心臟地帶竟能容納一座兩萬人的小鎮(zhèn)。</p> <p class="ql-block">這里,目之所及皆是純粹的黃沙,幾乎尋不見一絲綠意,房前屋后,彌漫著一種壯闊的荒涼。然而,各地而來的旅人卻在此匯聚,房車、帳篷,編織成一道獨特的風景線。如果你也熱愛在路上,那么在此地與某個靈魂的偶遇,或許便是旅途額外的饋贈。</p> <p class="ql-block">塔中鎮(zhèn)的本質(zhì),更像一個巨大的加油站,一個給予穿越者無限踏實感的驛站。它因石油而誕生,鎮(zhèn)上那些身著橙色工裝的石油工人,來自五湖四海,他們是這片不毛之地真正的主人,是流動在“死亡之?!敝凶顪嘏⒆顖皂g的生命色彩。</p> <p class="ql-block">在塔中休整一夜,我們再次啟程。沙漠公路像一條黑色的巨龍,靜臥于無垠的金色沙海之中,限速八十,筆直坦蕩,本身就是一種震撼。路兩旁,綿延不斷的草方格與防風植物,是人類向沙漠爭奪土地的證明。每隔四公里,就有一座小小的紅頂屋,里面駐守著治沙人。在茫茫沙海中,這份堅守近乎于孤獨,卻又如此長情而偉大。正是他們,守護著這條通向夢想之地的通道。</p> <p class="ql-block">四個多小時的車程,仿佛一場與自我對話的冥想。直到遠方,那片聞名遐邇的金色,開始在天際線上暈染開來。</p> <p class="ql-block">當胡楊林公園的輪廓終于清晰,停車場上已是車馬喧囂,人聲鼎沸。我們驅(qū)車緩緩深入景區(qū),仿佛穿越著一幅流動的、巨大的油畫。胡楊林在藍得純粹的天空下,在或碧綠或已干涸的水泊旁,在綿軟沙丘的映襯中,展現(xiàn)出無比強烈的色彩對比。晨光或夕照為其鍍上變幻的光影,層次愈發(fā)豐富而深邃。它們的身姿千變?nèi)f化,有的挺拔如劍,直指蒼穹;有的虬曲如龍,盤踞大地。當樹影落入水中,便構(gòu)成完美的對稱,那是自然鬼斧神工的藝術。</p> <p class="ql-block">我走近,輕輕撫摸那粗糙的樹干。掌心之下,是清晰如刻的紋路,是裸露地表、緊緊抓住土地的根須。那一刻,教授口中的“滄桑感”撲面而來,不再是一個抽象的詞匯,而是一種可觸摸的、沉甸甸的歷史質(zhì)感。胡楊之美,其精髓正在于此。它并非嬌柔易逝的美,而是歷經(jīng)千年風霜、酷暑嚴寒,將所有的掙扎、堅韌與沉默的奉獻,都內(nèi)化為一身錚錚鐵骨,最終,用最絢爛、最靜默的金色,完美地詮釋給這人間的。</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它用生命最末端的輝煌,講述著生命最初的不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