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71年我是雙遼農(nóng)場三大隊(duì)二小隊(duì)倉庫保管員，領(lǐng)口糧的差事拴住了我和大車?yán)习遒Z云普大叔。他是三匹棗紅馬的“司令”，鞭子一甩能讓馬鬃上的雪沫子都跳圓舞曲。</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每月坐他的大馬車去場部，我總蜷在糧袋垛上數(shù)馬蹄印，他的吆喝聲沖破云霄：“坐穩(wěn)嘍！咱這‘鐵驢’（他管馬車叫鐵驢）比場部的拖拉機(jī)穩(wěn)當(dāng)！”</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直到那年冬天送公糧，我才懂這“穩(wěn)當(dāng)”是要靠運(yùn)氣的。</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天六點(diǎn)的天還攥著墨色，三匹棗紅馬噴著白氣，二十袋新稻子把車板壓得吱呀求饒。雪與冰讓去往雙山糧庫的路舉步維艱，車輪碾過凹凸的道路，卻像咬碎了一嘴凍豆腐。我攥著捆糧的麻繩當(dāng)“安全帶”，賈大叔的鞭子甩得像甩碎銀，三匹馬的蹄子在冰面上打滑，濺起的雪沫子糊了我半張臉。</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到了老酒廠長發(fā)屯那個沙土坡，麻煩就來了。三匹馬把屁股繃成了拉滿的弓，蹄子刨得冰碴子亂飛，馬車卻像粘在了坡上。我跳下車時差點(diǎn)摔個屁股蹲，賈大叔的臉比雪還白：“連成，搭把手！”他的吆喝聲裹著急，我在車后弓著腰推，掌心硌在車板上生疼——忽然“崩”的一聲，捆繩斷得干脆，十一袋稻子像被誰推了一把，滾得滿坡都是，雪地里砸出一個個軟乎乎的坑。</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 賈大叔盯著地上的糧袋，半天摸了摸胸口：“幸虧咱爺倆沒在車上，不然得讓稻子給‘埋’了！”我蹲在雪地里笑出了聲：“大叔，這是新稻想跟咱‘親近’呢！”他也樂了，搓著凍紅的手：“你這小子嘴甜，力氣可沒嘴甜——二百來斤的麻袋你扛不動，幫我遞上肩來就行?！?lt;/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往手心啐口唾沫，彎腰把麻袋往肩上一甩，脊梁骨彎成了張滿的犁，雪沫子順著他的棉帽檐往下掉。我扶著他肩上的麻袋，手指凍得像胡蘿卜，卻覺得那雪地里的腳印都冒著熱乎氣。一個多小時，糧袋重新碼成方方正正的垛，麻繩捆得比先前還緊，賈大叔拍著車板：“走！有咱這‘鐵驢’幫襯，準(zhǔn)能評上一等糧！”</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 果然，糧庫的驗(yàn)糧員捏著稻粒笑：“這稻子磨出的大米，能香透半個雙山鎮(zhèn)！”出了門我攛掇他：“大叔，下館子去！壓壓驚！”他把鞭子往車轅上一搭：“走！今天咱吃烙餅卷大蔥，讓棗紅馬們也啃頓好料！”</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 路過雙山照相館時，我跳下車扒著玻璃看：“大叔，我照張相！記住今天這‘二百斤的交情’！”于是就有了這張照片——裹著圍巾，棉襖上沾著雪痕，像剛從雪堆里鉆出來的，眼里卻亮得像揣了兩團(tuán)爐火。</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后來再坐賈大叔的馬車，他總拍著我的肩膀笑：“你這小子，照張相都像剛跟糧袋打了架?！笨赡茄┢律系哪_印、棗紅馬的哈氣、二百斤麻袋壓出的暖，早把1971年的冬天焐成了心口的糖，一想起就甜得冒熱氣。</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