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早自習的鈴聲響到第三遍時,孫文杰才意識到不對。</p><p class="ql-block">物理作業(yè)本——那本印著烏魯木齊市第三中學紅色封皮的筆記本——不見了。五分鐘前它明明還在課桌上,壓在那本翻開的《狹義相對論淺析》下面。他只是起身去了趟洗手間,回來時桌面上就只剩下一道從窗外斜射進來的晨光,以及光里飛舞的塵埃。</p><p class="ql-block">“課代表還有三分鐘收作業(yè)?!标悶t諾的聲音從斜后方傳來,平靜得像在陳述一個物理定理。作為物理課代表,他手腕上的電子表正在倒計時。</p><p class="ql-block">孫文杰沒有慌亂。他站起身,目光掃過整個九年級敏行五班的教室。四十二個座位,四十一個正在埋頭趕工或假裝趕工的同學。每個人的表情都值得玩味。</p><p class="ql-block">“誰看見我的物理作業(yè)了?”他的聲音不高,但足夠讓前排到后排都聽清。</p><p class="ql-block">劉宇賢從一堆草稿紙里抬起頭:“會不會夾在書里了?”</p><p class="ql-block">“我找過了?!?lt;/p><p class="ql-block">張勵杰轉著筆,嘴角掛著他標志性的似笑非笑:“說不定是物理作業(yè)自己領悟了量子隧穿,穿到平行宇宙去了?!?lt;/p><p class="ql-block">“不好笑?!睂O文杰開始在抽屜里系統(tǒng)地翻找。書包的每一個夾層,每一本書的頁碼之間,甚至那本從不離身的黑皮筆記本的內袋。沒有。</p><p class="ql-block">楊智博轉動輪椅靠近,壓低聲音:“你確定放桌上了?會不會是……”</p><p class="ql-block">“我確定?!睂O文杰打斷他。他的記憶力從不出錯,尤其是關于物理——這門他視作理解世界基礎語言的學科。</p><p class="ql-block">倒計時兩分鐘。</p><p class="ql-block">孫文杰開始了他的微型偵查。第一步:劃定嫌疑人范圍。課間離開過教室的人。他回想起來,自己去洗手間時,教室里至少還有七個人。</p><p class="ql-block">“我去打水了?!眲⒂钯t第一個自證,舉起他的保溫杯,“趙澤宸可以作證?!?lt;/p><p class="ql-block">趙澤宸從英語單詞書里茫然抬頭:“???對,我們一起去的?!?lt;/p><p class="ql-block">侯秀巖和牟恒瑞一直坐在后排角落下圍棋,兩人互為不在場證明。棋盤上的黑白子已經廝殺到中盤,不像臨時擺出來的。</p><p class="ql-block">“我一直在睡覺?!睆垊罱艽蛄藗€哈欠,指了指桌上可疑的水漬——可能是口水,也可能是精心布置的偽裝。</p><p class="ql-block">陳瀟諾?他不需要偷作業(yè)。作為常年年級第一,他的作業(yè)是標準答案般的存在。</p><p class="ql-block">還剩下一分鐘。</p><p class="ql-block">孫文杰的目光落在了窗臺。那里放著幾盆班級養(yǎng)護的綠蘿,其中一盆的土壤看起來比旁邊幾盆更松軟,像是被翻動過。他走過去,手指輕輕撥開表層——沒有。</p><p class="ql-block">“還有三十秒?!标悶t諾開始整理已經收上來的作業(yè)本。</p><p class="ql-block">就在此時,孫文杰注意到了那個細節(jié)。</p><p class="ql-block">張勵杰的物理作業(yè)本,正攤開在桌面上。最后一題的解題步驟,第三行那個矢量符號的寫法——那個習慣性地把箭頭畫得略微上揚,末尾帶個小勾的筆跡——太熟悉了。那是孫文杰自己的習慣,他昨天寫作業(yè)時特意那么寫的,為了和標準印刷體區(qū)分。</p><p class="ql-block">“你的解題步驟,”孫文杰走到張勵杰桌前,手指點在那行公式上,“很有趣。”</p><p class="ql-block">張勵杰的表情僵了一瞬,隨即恢復自然:“借鑒了一下思路,不行嗎?”</p><p class="ql-block">“借鑒到連我獨創(chuàng)的矢量符號寫法都‘借鑒’過去了?”孫文杰拿起那本作業(yè),“而且,如果我記得沒錯,你昨天放學時還說這題完全不會做,問我借筆記?!?lt;/p><p class="ql-block">全教室安靜下來。連后排下棋的侯秀巖和牟恒瑞都停下了手中的棋子。</p><p class="ql-block">陳瀟諾看了一眼手表:“最后十秒。張勵杰,你的作業(yè)交不交?”</p><p class="ql-block">“這不是我的問題?!睂O文杰突然轉向陳瀟諾,“是你的?!?lt;/p><p class="ql-block">課代表愣了一下。</p><p class="ql-block">“作為收作業(yè)的人,你有最大的機會接觸每個人的作業(yè)本。而且,”孫文杰從張勵杰的作業(yè)本下,抽出了另一本——那本紅色封皮的、消失的物理作業(yè)本,它一直躺在那里,被完美地覆蓋在下面,“你剛才整理作業(yè)時,手速快得反常。”</p><p class="ql-block">陳瀟諾的臉色變了變。</p><p class="ql-block">“你故意藏起我的作業(yè),讓張勵杰有時間‘借鑒’?!睂O文杰的聲音冷靜得像在做實驗分析,“作為交換,他答應幫你什么?數(shù)學作業(yè)?還是下周的值日?”</p><p class="ql-block">教室里靜得能聽見窗外梧桐樹葉摩擦的聲音。</p><p class="ql-block">張勵杰突然笑了,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好吧,偵探先生。你說對了大半。不過,”他眨眨眼,“陳瀟諾不是為了讓我抄作業(yè)。他是想讓你著急?!?lt;/p><p class="ql-block">孫文杰皺眉。</p><p class="ql-block">“你記得嗎?上次物理競賽選拔,你因為作業(yè)忘交差點被取消資格?!标悶t諾終于開口,語氣依舊平靜,“我只是想讓你記住, deadline就是deadline,即使是孫文杰也不能例外。”</p><p class="ql-block">劉宇賢恍然大悟:“所以你是故意的?就為了給他個教訓?”</p><p class="ql-block">“更準確地說,是為了讓他養(yǎng)成最后時刻再檢查一遍的習慣?!标悶t諾從講臺上拿起一份表格,“下個月的全國物理競賽,我們學校只有一個名額。我不想因為任何‘意外’失去我們的王牌?!?lt;/p><p class="ql-block">孫文杰看著自己的作業(yè)本,又看看陳瀟諾,最后目光落在張勵杰那本幾乎照搬的作業(yè)上。</p><p class="ql-block">“所以你們合伙演了這出戲?”</p><p class="ql-block">“他提供了場地和掩護。”陳瀟諾指了指張勵杰的課桌,“我提供了時機和動機?!?lt;/p><p class="ql-block">張勵杰聳聳肩:“我只是覺得好玩。而且,你的解題思路確實啟發(fā)了我——在我‘借鑒’的時候,我其實搞懂了原理。不信你看我改的這一步?!?lt;/p><p class="ql-block">孫文杰低頭看去。在最后一題的附加部分,張勵杰用不同顏色的筆修正了一個孫文杰自己都沒注意到的單位錯誤。</p><p class="ql-block">早自習結束的鈴聲響起。</p><p class="ql-block">“作業(yè)還交嗎?”陳瀟諾問。</p><p class="ql-block">孫文杰把自己的作業(yè)本放在那摞本子的最上面,然后拿起張勵杰的,翻到最后一頁,在空白處寫下幾行字:“建議用另一種方法驗證第三問,附思路如下?!?lt;/p><p class="ql-block">他把本子還給張勵杰。</p><p class="ql-block">“下不為例?!睂O文杰說。</p><p class="ql-block">“那競賽名額?”劉宇賢問。</p><p class="ql-block">陳瀟諾從講臺走下來,把競賽報名表放在孫文杰桌上:“本來就是你的。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因為粗心失去它?!?lt;/p><p class="ql-block">窗外,陽光已經完全照亮了操場。梧桐樹的影子斜斜地印在教室的后墻上。一場關于作業(yè)的微型危機解除了,但有些東西悄然改變了——或許是對deadline的敬畏,或許是友情的另一種表達方式,又或許,只是少年們用他們自己的方式,維護著某種心照不宣的公平。</p><p class="ql-block">孫文杰翻開物理書,準備第一節(jié)課。他的作業(yè)本安靜地躺在課桌一角,紅色封皮在晨光中格外醒目。</p><p class="ql-block">這次,他不會再讓它消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