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拍攝/文字:春暖花開</p><p class="ql-block">拍攝時間:2025年11月26日</p><p class="ql-block">拍攝地點:千島湖威坪鎮(zhèn)</p> <p class="ql-block">深秋我和母親、小姨三人,走在同一條黃土小徑上,彼此間隔著半步的距離,像一串被歲月穿起的念珠。笑聲是有的,卻不再有年輕時那種要驚起一灘鷗鷺的清脆,而是沉沉的,悶悶的,仿佛怕驚擾了什么。我們的腳步也放得輕了,不知是體力使然,還是對腳下這片土地,生出了遲來的敬畏。有人偶遇幾莖被風(fēng)刮折、橫在路上的蘆葦,也小心地彎腰拾起,拈在手里,或是輕輕地?fù)艿揭慌?。這個年紀(jì),似乎對“倒下”的事物,都多了一分不忍。</p> <p class="ql-block">深秋的蘆葦蕩,是另一種樣貌。盛夏時那逼人的、仿佛要滴出水來的綠意,早已褪盡了。接替它的,是滿眼的蒼黃、淡赭、與銀灰,在午后斜照里,融成一片柔和而沉默的輝煌。那蘆花,正是最盛的時候,蓬蓬松松的,頂在修長的稈上,像一簇簇將熄未熄的、溫和的火苗。風(fēng)是這天地間唯一的主角,它一來,整片葦海便活了。不是春日的喧鬧,不是夏夜的婆娑,而是一種低沉的、綿長的騷動。萬千的蘆稈向著同一個方向俯仰、搖擺,發(fā)出潮水般的聲響——“唰……唰……唰……”</p> <p class="ql-block">那不是濤聲,濤聲太激烈;也不是松濤,松濤太孤高。那是一種絮語,一種由億萬片枯葉與空稈摩擦而生的、極盡溫柔的絮語。它響在耳邊,卻又像響在心底。小姨忽然停下了,側(cè)耳聽了一會兒,幽幽地說:“這聲音,像不像我小時候,用篾片刮著老墻上的灰?”大家先是一愣,繼而都笑了,笑著笑著,又都靜默下去。是啊,那單調(diào)的、重復(fù)的、卻讓人莫名安心的聲音,可不就像那些早已失落的、童年里最尋常的背景?</p> <p class="ql-block">我們在一處稍高的土坡上坐下,坡下是一洼淺淺的、留有殘葉的荷塘,映著蘆花瑟瑟的影子。誰也不急著說話,只是看??茨秋L(fēng)如何將一叢蘆花壓得很低,又忽然松開,看那花穗如何將一團團柔絮散在空中,悠悠地,不知飄向何方。那飄絮的姿態(tài),是沒有目標(biāo)的,卻又是自在的,仿佛它們的一生,就為了這最后一刻的放手與遠游。</p> <p class="ql-block">看著看著,心里那點屬于“知天命”的、沉甸甸的東西,似乎被那風(fēng),被那絮,悄悄吹動了一些。所謂“知天命”,從前總覺得是認(rèn)命,是看清了穹頂?shù)母叨扰c邊界,從此甘心在方寸之地行走??纱丝?,在這無邊的、起伏的蘆葦蕩前,我忽然覺得,那或許不是畫地為牢,而是一種更遼闊的確認(rèn)。就像這蘆葦,它知道自己不是松柏,沒有四季常青的資格;也知道自己終將在冬日里枯槁、倒伏,化為泥土??伤廊辉谇镲L(fēng)里,將一株株輕若無物的蘆花,舉得那樣高,飄得那樣遠。它的天命,就是生長,然后飛揚,最后靜默地回歸。它認(rèn)了,于是它自由了。</p> <p class="ql-block">我轉(zhuǎn)頭看了看身邊的她們。老媽的鬢角,蘆花似的白,在風(fēng)里微微顫動,坐著的時候,背也顯出一點不易察覺的弧度;小姨眼角的紋路,深了,密了,笑起來像漾開的水波;我們都染了秋色了,身體里也起了瑟瑟的風(fēng)聲??善婀值氖牵也⒉桓械奖瘺?。我們靜靜地分享著水和簡單的食物,偶爾指著遠處一只驚飛的水鳥,或是一片形狀奇特的云,交換一個眼神。言語變得稀疏,而那種并肩而坐、共對一片風(fēng)景的安寧,卻比任何熱烈的交談都更充實。我們的生命,或許也到了這刪繁就簡的深秋,枝頭的花葉不多了,但每一片,都透著光,脈絡(luò)清晰。</p> <p class="ql-block">日頭又西沉了一些,光線變成醇厚的金黃,給每一莖蘆葦都鍍上了毛茸茸的邊。風(fēng)更大了,那“唰唰”的聲響愈發(fā)磅礴,像大地深長的呼吸。該回去了。我們站起身,不約而同地,又深深望了一眼這葦海。沒有來時的興奮,也沒有“夕陽無限好”的嗟嘆。只是望著,像要把這蒼茫的、溫柔的、絮語著的景象,印到瞳仁的最深處去。</p> <p class="ql-block">歸途上,不知誰輕輕地哼起一支沒有詞的老調(diào),調(diào)子悠悠的,起伏著,竟和風(fēng)過葦梢的節(jié)奏暗暗相合。我們誰也沒有接話,只是腳下的步子,不自覺地,都踏在了那旋律上。仿佛我們這一隊走入生命之秋的人,也成了這蒼蒼蘆葦?shù)囊徊糠?,正隨著天地間那亙古的、無聲的韻律,緩緩地,向著來的方向,搖擺著歸去。身后,是無邊的、絮語著的金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