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2020年7月14日的清晨，團陂鎮(zhèn)的山霧還沒散盡，我踩著住村屋舍外沾露的石階往何寨山走——這是我從2018年5月派駐何寨村扶貧，一年后轉(zhuǎn)往全縣八個特困村之一的窯上鋪村扶貧。這次專程回來看望我的扶貧戶何友元的日子。山路蜿蜒里，風裹著松枝的潮氣，遠遠就望見那棵撐在山坳里的老槐樹，像個默立的老人，守著何友元的土屋。</p><p class="ql-block"> 我順著山坡走到他的家門口時，何友元正坐在槐樹下的石墩上搓草繩。他是1943年生人，兩個女兒一個嫁去黃石多年前病逝，一個在李廟村做了胃癌手術(shù)后生活難自理，這山坳里的6戶18口人，常年留守的不過5個，他的屋舍是政府五年前補貼近萬元修的70平米土房，恰好落在何寨古山城的南大門前?！叭ツ甏汗?jié)熱鬧哩?！彼丈吓牧伺幕易屛易按笈鰩б淮蠹易踊貋戆菽?，本來初二回黃石，趕上疫情封城，多住了六天——這是我這些年最樂的日子?！?lt;/p><p class="ql-block"> 老槐樹的影子晃在他皺紋里，也晃著何寨山百年的故事。他指尖捻著草繩，慢慢數(shù)起這山的變遷：“這向南的千畝山林，早先還是1956到1958年的松山公社栗寺鄉(xiāng)林場，1959年劃給了萬家店村管，那時候有50號人，常住20個，7個勞力種24.5畝田。1978年政府讓有家屬的搬去山下吳家新屋，等四年后分田到戶，大伙沒地種，又都搬回林場搞承包，那時候還叫松山公社林場，三戶20口人擠在這兒，賬上還欠著幾萬塊哩。后來撤鄉(xiāng)并鎮(zhèn)，才歸了現(xiàn)在的何寨村?！?lt;/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說到這山的奇景，何友元忽然放下草繩，帶著我和另外一個貧困戶主順著山崗來到南山巒：“這山坳上立著塊黑石，沒幾個人知道哩?！?云霧漸散的山脊上，果然嵌著一塊巨型黑石——高足有三米，寬達兩米，上大下小呈鵝蛋型，孤零零立在丘陵地貌的土石山間，周圍連塊相近的花崗石都沒有，卻能屹立千年不倒?！斑@山原來也叫黑石寨，就是因它得名?！彼f，年輕時常爬上山摸那黑石，表面光滑得像被打磨過，陰雨天會泛著墨色的光，晴日里又映著藍天，成了山里獨一份的風景，只是路偏人稀，除了留守的幾戶，很少有人特意來看。</p><p class="ql-block"> 說到這山的根，他忽然放輕了聲音——是“長毛”鬧事時的何寨山古寨。</p><p class="ql-block"> 那是鄉(xiāng)紳領(lǐng)著村里人筑的寨壘：繞山一圈的城墻足有5平方公里，花崗石砌得平均3米高、最高處4米，寨里藏著9口井、13口塘，正南面兩道城門裹著子城，是真真正正的易守難攻。后來“長毛”軍圍了山，攻了半月沒破，寨里糧快盡了，是何七公子想出的計策：先把魚網(wǎng)高掛在山頂枝椏上，風一吹網(wǎng)眼晃，像曬著剛打的魚；又把僅存的糯米煮了喂狗，等狗脹死，就把尸首撂下城墻?！伴L毛”兵見了，嘀咕著“寨里還能打魚吃糯米，狗都脹死了，咱攻不下來”，竟真的退了兵。</p><p class="ql-block"> 后來還有探子混進寨里裝買筍，寨里一個武功人見狀，抄起磨面用的石磨盤當茶盤，穩(wěn)穩(wěn)端著茶遞過去；又抽了根干竹，用用手輕輕一劈就裂成兩半，笑著說“咱這竹子不用費力氣”。那探子嚇得連筍都沒敢提，掉頭就溜出了寨門——這古寨的智慧，就跟著老槐樹的年輪，長在了何寨人的骨血里。</p><p class="ql-block"> 槐樹葉響得更輕時，他說起了老支書何光前。“那是1938年生的老人，當村干部30多年，做支書就做了18年?！甭?lián)產(chǎn)承包那幾年，誰家缺勞力、沒技術(shù)、少種子，他都往人家里跑，帶頭下到別家田里插秧割稻；治村更是嚴，見不得抹牌賭博，只要有人喊“何書記來了”，牌桌能立馬收干凈，有人藏不及，直接把紙牌扔進灶膛燒了。</p><p class="ql-block"> 他對自家6個子女更“狠”：約法三章不許撿谷場的稻草、田埂的麥子，不許拿別人一針一線。二女兒上山撿柴時撿了個野生小南瓜，他知道后不僅罵了一頓，硬逼著孩子把南瓜送回原地放好。“他家10口人擠著過，全靠勤儉，可子女個個都成了材——咱何寨能有今天，全是他的功勞啊?！?lt;/p><p class="ql-block"> 那天的太陽落得慢，老槐樹把影子鋪了滿院。我看著何友元把搓好的草繩捆在槐樹根上，也看著這棵1960年種下的樹，把古寨的兵戈、林場的煙火、扶貧的腳印，都收進了自己的蔭涼里。</p><p class="ql-block"> 如今再想起那清晨的山霧、草繩的紋路，才懂扶貧的往事里，不只有數(shù)字和政策，更有老槐樹的守望、何七公子的智謀，還有像何光前、何友元這樣的人——他們是這山的魂，也是回憶里最濃的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