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2025年11月17日上午9點我們八個退休驢友，吃了老板娘親手做的米線、煮的雞蛋及各類粗糧組成的營養(yǎng)早餐后分乘兩輛車，在小王夫妻的引導下，從下榻的酒店出發(fā)，開始了我們的騰沖之旅。第一個目的地是火山群公園。騰沖因為處于亞歐板塊與印度洋板塊的交界地帶。由于印度洋板塊持續(xù)向亞歐板塊俯沖碰撞，板塊擠壓導致地殼活動活躍，引發(fā)火山噴發(fā)和地熱泉。騰沖擁有97座新生代火山，構成了一處壯觀的火山地熱群。</p> <p class="ql-block">不久我們就到了景區(qū)，車子甫一停穩(wěn)，喧嚷的人聲便像潮水般涌來。景區(qū)門口果真是旅行團的天下，各色旗子、帽子攢動著，笑語喧嘩，將山野的靜默驅趕得一絲不剩。觀光車站前蜿蜒著長龍，也有本地人牽著膘馬，殷勤地招攬生意：“騎馬上山吧，不費力氣！”馬兒溫順地立著，睫毛很長，眼神卻有些木然。我們笑著擺手拒絕了。既是來“登”山，腳力總還是要費一些的，坐車騎馬，倒失了那份心意。</p> <p class="ql-block">阿林性子急，一馬當先走在了前頭；小李穩(wěn)重，自覺留在隊尾照應。景區(qū)的路面寬闊平整，道旁壘著矮矮的墻垣，用的都是本地出產(chǎn)的火山石。那石頭是沉沉的黛青色，布滿了細密的氣孔，像凝固了無數(shù)嘆息的蜂窩，踏上去，竟有一種奇異的輕浮感。這多孔的石材，鋪就了路，筑成了景，無言地宣示著此地與眾不同的身世。</p> <p class="ql-block">路兩旁的銀杏，正是最好的時節(jié)。一樹一樹的金黃，仿佛將積蓄了一年的陽光都在此刻潑灑出來，燦爛得有些囂張。偶爾間雜著一兩株楓，葉子是紅彤彤如鮮血般耀眼，在這片金黃的海洋里點染出幾分嫵媚的層次。我們這些老頭老太太，見了這般顏色，哪里還走得動道？紛紛摸出手機相機，駐足拍攝。老王和他夫人更是興致高昂，舉著自拍桿，擺出各種親昵又略顯笨拙的姿勢，要將這秋光與笑意一同框住。小李則端著手機，緩緩地平移，嘴里還念念有詞，說要錄一段“沉浸式登山vlog”，回去剪輯好了，定能在抖音上吸些粉絲。</p> <p class="ql-block">正拍得熱鬧，忽聽頭頂傳來“呼呼”的聲響。仰頭望去，但見偌大的熱氣球，鼓脹著飽滿的球囊，正一個接一個地從山谷那邊升起來。球囊是鮮亮的紅、藍、條紋，在曠遠的藍天背景下，像一群突然闖入的、笨拙而鮮艷的巨鳥。有的正冉冉向上，仿佛要掙脫大地的羈絆；有的已飄到高處，悠然橫移；還有的則在緩緩下降，帶著一種從容的倦意。</p> <p class="ql-block">它們的下方，便是那幾座墨綠色的火山錐，沉默、堅定、輪廓分明。這動與靜，鮮麗與沉郁，現(xiàn)代的游戲與遠古的遺跡，竟在這同一片天空下，奇妙地和諧著，構成一幅流動的畫卷。阿清和他那位老同學阿牟，像是發(fā)現(xiàn)了絕佳的獵物，喊了一聲，小跑著朝熱氣球起飛的方位趕去，要捕捉那掙脫地面束縛的剎那。我們也跟著仰起脖子，快門聲“咔嚓咔嚓”響成一片。</p> <p class="ql-block">行到一處岔路口，路牌指示，一條往小空山，一條往大空山。小空山低緩，聽說不用費什么力氣便能登頂看火山口；大空山則要高出許多，臺階也陡。同行中有人面露猶豫，老王夫人因膝蓋舊疾，首先擺了手，說就在山下逛逛，等我們凱旋。目光交會間，我們卻都有了默契。“既來了，當然要登高的！”不知是誰說了一句。于是，阿清、阿牟、阿林這三個“年輕力壯”的，呼喝一聲，便沖在了最先；我們幾個腳力稍遜的，結成第二梯隊；小李依舊笑著，留在最后，權作收容。</p> <p class="ql-block">選擇大空山，仿佛便是選擇了一場與自身衰憊及體力的挑戰(zhàn)。臺階是規(guī)整的石階，一級一級，向上延伸，只是有點陡峭。起初腳步還算輕快，說說笑笑，指點著石縫里茸茸的青苔，或是某一片形狀奇特的葉子。不過百十來級，氣息便有些不勻，笑聲也稀落了，只聽見彼此粗重的呼吸和腳掌踏在石上沉悶的回音。于是便有了默契，走一段，便尋個平臺歇一歇。這歇息，倒成了欣賞的好時機。扶著冰涼的鐵欄桿回望，來路已蜿蜒成一條細帶。遠處的景致，沒了遮擋，豁然開朗。</p> <p class="ql-block">山腳下，散落著幾處灰瓦的農(nóng)舍，此時正是做午飯的時辰，白色的炊煙從屋頂裊裊升起，細直的一縷，在無風的空氣中慢慢彌散。田疇的格局看得分明，收割后的稻田袒露著大地的膚色，是溫厚的土黃；還未收盡的，則泛著一片遲暮的金。最奪目的，仍是那點綴其間的銀杏，一簇一簇的鵝黃，像誰不經(jīng)意打翻了調色盤，又像大地本身發(fā)出的、溫和而明亮的光。這哪里是尋常的登山？分明是在展讀一幅徐徐鋪開的、以山河為底、以秋色為墨的田園長卷。胸中那股被都市逼仄了的悶氣，不知不覺，竟被這遼闊的、靜謐的壯美，滌蕩得干干凈凈。</p> <p class="ql-block">最后的幾十級臺階，需得提起一口“洪荒之力”了。腿像是灌了鉛，胸腔里呼哧作響，心跳得又重又急，敲打著耳鼓。終于，手攀上最后一道欄桿，腳踩上了山頂?shù)钠脚_。頂上頗平坦，卻也頗擁擠。游人比想象的多，圍聚著，說笑著。更有一處正在施工，圍擋占了地方，使得本就有限的空間更顯局促。然而這一切的嘈雜與紛亂，在目光觸到那個“大坑”的瞬間，都驀然退遠了，成了無關緊要的背景。那便是火山口了。</p> <p class="ql-block">它靜靜地臥在那里，像一個巨大無比的、沉睡溶洞。邊緣生著雜亂的灌木與荒草，在午后的風里瑟縮著。我小心翼翼地走近，手扶著一塊嶙峋的火山石，探身向里望去。洞口初看是闊大的，但目光向下，不過數(shù)十米，便迅速被濃得化不開的黑暗所吞噬。那黑暗并非靜止，仿佛有質感，沉甸甸的，吸吮著一切投下的光線與聲響。沒有想象中的熾熱與硫磺氣息，只有一股地底深處帶來的、陰涼的土腥味，混合著草木腐爛的微酸，淡淡地浮上來。這坑，這無底的深暗，便是曾經(jīng)烈焰奔突、熔巖咆哮的喉嚨么？如今它啞了，睡了，睡得如此沉酣，如此荒涼，將一場驚天動地的往事，緘默成這樣一個空洞的句號。我感到一陣輕微的眩暈，不知是登高的緣故，還是被這巨大的“空洞”所震懾。</p> <p class="ql-block">阿清他們早已不見蹤影，阿王聯(lián)系后才知道，他們幾個精力旺盛，已沿著坑口邊緣的小徑去“轉山”了。我與阿王、小李在坑邊拍了幾張照，便退到臺階旁的陰涼處等候。我夫人卻不肯閑著，定要也去那環(huán)形小徑上走一遭，說要去那邊的崖角看“天問”與“云海”。勸不住，只好由她。</p> <p class="ql-block">等了許久，下山的人一撥一撥，卻不見她的身影。打去電話，才知她已獨自下了山，到了與老王夫人匯合的地方。原來山頂信號斷續(xù)，我們彼此錯過了。于是，我按住有些酸軟的腿，匆匆循下山的路下去。下山的路，似乎比上山時更顯陡峭。膝蓋承受著身體的重量，一步一顫，微微地發(fā)酸。正午的陽光，毫無遮攔地傾瀉下來，照在背上，暖融融的，甚至有些發(fā)燙。額上、背上，剛被山風吹干的汗，又密密地沁了出來，聚成股，順著脊溝往下淌。氣息依舊是喘的，卻帶著一種任務達成后的虛脫與輕松。</p> <p class="ql-block">好容易到了山腳，看見兄弟們都在一株大銀杏下等著，老王夫人也笑吟吟地在一旁。他們見我狼狽的樣子，少不了打趣一番。說笑間，回頭又望了一眼大空山。它依舊沉默地矗立在那里，墨綠的錐體在明亮的秋陽下，輪廓清晰，靜謐安詳。方才我們攀爬的階梯，已成了一條細細的、幾乎看不見的線。而那曾讓我們驚嘆的火山口，從這平地上望去，只是一個微微凹陷的曲線，含蓄得幾乎不露痕跡。</p> <p class="ql-block">我們匯合了隊伍，踏著滿地松軟的金黃落葉，向公園出口走去。腳步有些疲沓，心里卻有一種飽脹的充實。車子啟動了，載著我們，也載著滿身的陽光與塵土，向著下一個景點駛去。大空山在車后窗里愈退愈遠，最終化為青灰色天際下一抹淡淡的、堅實的影子。而我知道，那巨大的“空”，連同它周遭無邊的絢爛與寧靜，已經(jīng)以一種沉甸甸的方式，填進了我心里某個被都市生活磨出繭子的角落。</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