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那天我推開書畫室的門時(shí),陽光正斜斜地灑在長桌上,像鋪了一層薄金。墻上掛著幾幅未落款的山水,墨色還透著濕潤的呼吸。大家安靜地坐著,聽老周講話。他站在前方,手里捏著一張紙,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我悄悄坐下,聽見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像春蠶食葉。</p> <p class="ql-block">紅桌布襯得茶杯格外溫潤,幾縷熱氣裊裊升起,在光里扭成細(xì)小的旋。有人低頭記筆記,有人端杯凝神,仿佛連呼吸都放輕了。墻上那幅“厚德載物”的行書筆力遒勁,像是把某種信念釘進(jìn)了屋子。老周講到用筆如做人,要藏鋒、知進(jìn)退,我抬頭看那幅字,忽然覺得它不只是掛在墻上,而是活在每個人的眼神里。</p> <p class="ql-block">這間屋子總讓我想起舊時(shí)的私塾,可又比私塾多了一份自在。沒有戒尺,也沒有呵斥,只有筆墨與靜默的對話。有人閉目片刻,像是在心里臨摹剛才講的構(gòu)圖法則;有人輕輕摩挲宣紙的紋理,仿佛在讀一首無聲的詩。窗外的風(fēng)偶爾掀動畫角,整間屋子便輕輕顫了一下,像被什么溫柔地喚醒。</p> <p class="ql-block">深色衣衫的人們圍坐一圈,像一幅沉靜的工筆畫。講臺上那位老先生說得動情,說到抗戰(zhàn)時(shí)期一位畫家如何用一幅《松鶴圖》換糧救人,聲音微顫。我看見前排戴帽的老者悄悄抹了眼角。墻上那些字畫,忽然不再是裝飾,而成了某種見證——它們記得每一筆落下的心情,也記得每一次沉默里的共鳴。</p> <p class="ql-block">兩位老人坐在桌前,一個穿紅毛衣,一個戴黑帽。他們沒說話,卻像在對弈。紅衣老人手交叉著,像在克制什么;紫衣老人抿一口茶,眼神落在遠(yuǎn)處某點(diǎn)。桌上不銹鋼壺咕嘟響了一聲,驚醒了寂靜。我注意到墻上的紅標(biāo)語:“筆墨當(dāng)隨時(shí)代”,字是新寫的,可那股勁兒,像是從幾十年前一直傳到了今天。</p> <p class="ql-block">老周轉(zhuǎn)身面向白板,筆尖落下,勾出一座遠(yuǎn)山的輪廓?!澳憧催@線條,不能急,要像走路一樣,一步是一步?!彼叜嬤呏v,灰毛衣袖口磨得有些發(fā)白。白板上的字寫著“氣韻生動”,旁邊還畫了棵歪脖子松。有人笑了,說這松像極了老周自己——倔,但有風(fēng)骨。</p> <p class="ql-block">他站在那幅大字前,垂著眼,像在與墨跡對話。那字寫的是“靜觀自得”,筆勢開張卻不張揚(yáng)。他穿灰毛衣的樣子,讓我想起父親年輕時(shí)的照片。那一刻,他不是在看字,而是在字里看見了自己走過的路。畫旁那幅人物像,是個穿軍裝的老兵,眼神堅(jiān)毅。我忽然明白,他們講的從來不只是書畫,而是怎樣把一生走成一筆好字。</p> <p class="ql-block">三位老人坐在畫前,一個看手機(jī),一個托腮沉思,一個專注得像在等什么答案。綠毛衣的老人忽然抬頭,說了句“這構(gòu)圖,得留白”,聲音不大,卻讓整個屋子安靜了一瞬。桌上散著幾張草圖,像未完成的夢。我看著他們,忽然覺得,所謂晚年,并非落幕,而是終于有時(shí)間,把心里的山水一筆一筆畫出來。</p> <p class="ql-block">那位穿紅上衣的老太太坐在后排,花白的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她不說話,只是靜靜聽著,偶爾點(diǎn)頭。她身后戴眼鏡的老人,鏡片后的眼睛一直盯著講者。墻上那幅牡丹開得熱烈,可她的平靜,比花更動人。我想,有些人一生都在喧嘩中尋找安寧,而她,早已把安寧穿在身上。</p> <p class="ql-block">兩位老人并坐,一個目光冷峻,一個微微低頭。他們之間沒有交談,卻有一種默契,像兩棵樹根在地下相連。墻上那幅“行穩(wěn)致遠(yuǎn)”的字,墨色沉實(shí),像是為他們寫的注腳。我忽然覺得,這樣的場合,言語反而是多余的。真正重要的東西,早就在幾十年的筆墨往來中,寫進(jìn)了皺紋里。</p> <p class="ql-block">慶祝建黨百年宣傳板擺在桌前,紅底金字,莊重而熱烈。兩位老人穿著格子衫和花襯衫,像從老照片里走出來的人。他們不看鏡頭,只看前方,仿佛在等待某種召喚。墻上的山水依舊,可我知道,今天的筆墨,不只是抒情,更是傳承。有人輕聲哼起一首老歌,調(diào)子不準(zhǔn),卻讓人眼熱。</p> <p class="ql-block">一位老人笑著舉起杯子,像在敬誰。另一位盯著前方,眼里有光。桌上保溫杯冒著熱氣,文件整整齊齊。標(biāo)語寫著“不忘初心”,可我覺得,他們早就不需要提醒了。初心不在墻上,而在每一次提筆時(shí)的屏息,在每一句低語里的牽掛。</p> <p class="ql-block">最前頭的老人比出“V”字,笑容燦爛得像個孩子。他穿綠上衣,像春天不肯老去。旁邊戴黑帽的紫衣老人依舊嚴(yán)肅,可嘴角微微翹著。桌上藍(lán)杯子映著光,像盛著一小片天空。他們說著“為民”二字,不是口號,而是用一生踐行的諾言。我忽然想,所謂文化,不就是這些普通人,用筆墨和歲月,一點(diǎn)一點(diǎn)寫出來的嗎?</p> <p class="ql-block">老周又站起來了,手里還是那張紙。他說:“畫畫是修心,寫字是養(yǎng)性。”我看著他,忽然覺得他像一棵老松,扎根在這間屋子里,也扎根在我們心里。墻上的字畫靜靜懸掛,可我知道,它們一直在說話——用墨香,用留白,用那些未曾說出口的深情。</p> <p class="ql-block">一張紙上密密麻麻寫著批注:“樹要有骨,線要有力,點(diǎn)景不宜多。”旁邊畫著歪歪扭扭的枝干,像初學(xué)走路的孩子。可正是這些稚拙的筆觸,讓我最動容。原來大師也曾這樣一筆一劃地磕絆前行。我忽然明白,藝術(shù)從不拒絕笨拙,它只問你是否真心。</p> <p class="ql-block">他站在歷史人物畫像前,手里拿著講稿。畫像里的人目光如炬,而他,正把那份光芒傳遞下去。他說:“我們不是在臨摹古人,是在和他們對話。”那一刻,我仿佛聽見了百年前的筆鋒沙沙,聽見了無數(shù)個夜晚燈下的低語。這間屋子,不只是教室,更像一座橋——一頭連著過去,一頭通向未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