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鄭州今晚的風,是淬了冰的刀子。踏出航站樓的那一刻,冷空氣猛地攫住我,從衣領袖口每一個縫隙鉆進來,激得人渾身一顫。路燈的光是昏黃的、冷的,照著匆匆歸家的車流,像一條寒意的河。那一刻,回家的渴望,變得無比具體——不是回那個放滿雜物的公寓,而是想一頭扎進一個有火、有光、有熟人聲響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車子拐進那片安靜的院落,“耕讀人家”的燈牌在夜色里,像一粒暖融融的橙子。推開那扇厚重的大門,寒氣被“砰”地關在身后,一股沉靜的暖意,混著若有似無的柴火微香,瞬間將人包裹。這暖,不是空調(diào)制造的那種干燥的、令人胸悶的熱風,而是從地面,從墻壁,從每一件磨亮了邊的老木頭家具里,絲絲縷縷滲出來的,仿佛這屋子本身就是一個溫熱的生命體。</p><p class="ql-block"> 循著那陣熟悉的、蓬蓬的聲響往里走,聲音來自書堂。戎老師的手鼓,又打起來了。</p><p class="ql-block"> 火光,是這里唯一跳動的光源。爐子里,劈好的柴正燒得旺,火苗不是張狂的赤紅,而是一種沉穩(wěn)的、近乎透明的金紅,呼呼地,舔著爐壁,將一種流動的暖色潑灑開來。鼓聲就從這片光暈中心傳來——“蓬…嗒,蓬蓬…嗒”。戎老師微閉著眼,手腕起伏,那聲音時而沉厚如大地的心跳,時而輕快如遠山的溪流。它不激烈,卻有著奇妙的穿透力,能撫平心上的毛糙。</p><p class="ql-block"> 已經(jīng)有一圈人圍爐坐著了。白日里天南地北的客人,此刻都收了聲,圍座在爐火旁。臉上跳動著火光,眼神是放松的,出神的。有人捧著一杯裊裊冒氣的熱茶,有人只是靜靜望著火焰。鼓聲像一只溫柔的手,把一屋子陌生的靈魂,輕輕攏在了一起。偶爾柴火“噼啪”炸開一個火星子,惹起一陣小小的、會意的低笑,沒人說話,生怕驚擾了這片和諧的靜謐。</p><p class="ql-block"> 我悄悄在一個角落坐下,溫暖從四面八方貼上來。冰冷的指尖漸漸蘇活,寒氣從骨縫里被一絲絲抽走??粗S動的火,聽著不息的鼓,忽然就懂了什么是“圍爐”。爐子聚攏的豈止是溫度?更是漂泊的倦意,是獨處的清冷,是都市里那種揮之不去的、隔著一層的疏離。在這里,人與人之間沒有隔閡,共享著同一份光明和樂聲,仿佛我們不是偶然相遇的過客,而是被同一盞家燈召喚歸來的家人。</p><p class="ql-block"> 這,不就是回家么?不是地理意義上的那個坐標,而是心理上的全然妥帖。是身體知道可以徹底放松,是心靈知道能被安然接納。耕讀人家,沒有酒店的程式化禮貌,它有的是戎老師不停歇的鼓點,是管家默默為你添上熱茶的眼神,是爐火永遠為你留著的那個空位。它用書籍、用音樂、用這盆實實在在的火,造了一個空間的“場”,進來,你就被“家”的磁場穩(wěn)穩(wěn)接住了。</p><p class="ql-block">夜深,鼓聲將歇。新添的柴在爐中畢剝作響,火焰持久而溫存??腿藗冴懤m(xù)起身,互道一聲含糊而真誠的“晚安”,走向各自的房間。我知道,今夜再無冷夢。因為無論外面風雪幾何,這方寸之地,心已暖透。</p><p class="ql-block"> 原來,在鄭州凜冽的冬天里,真的有一處地方,能把“家”這個字,燒得如此滾燙,如此具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