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散文:《月月》</p><p class="ql-block">月月,我的小月月。這名字念在嘴里,是軟的,是甜的,像一枚含在口中的、清清涼涼的薄荷糖。她來到這世上三四個月的光景,便曉得同人捉迷藏了。不是在外頭,是在暖暖的被窩里。我將臉湊近了那軟綿綿的著一座小山,那小山便微微地一動,底下泄出幾聲咿咿呀呀的笑,像剛出殼的雛鳥,試探著這世界的歡喜。我故意遲疑著,不去揭曉,那被窩里的笑意便藏不住了,咕咕地漫出來,終于,一只小手“嘩”地掀開被子,一張紅撲撲的、汗涔涔的小臉亮了出來,眼睛瞇成兩彎極細(xì)極細(xì)的月牙兒——那便是我的,最初的月月了。</p><p class="ql-block">再大些,我便抱著她,做她行走的雙腿,去認(rèn)識這紛繁的人間。最常去的,是超市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那里的瓜果蔬菜,于她怕是比圖畫書上的更要真切。我指給她看,那笨笨的、圓鼓鼓的南瓜,說是像她吃飽了的小肚皮;那翠滴滴的、一身小刺的黃瓜;還有那紫瑩瑩的茄子,亮油油的辣椒。她的小手在空中胡亂地抓著,嘴里發(fā)出些不成調(diào)的音節(jié),仿佛也要給每一樣?xùn)|西起一個只有她才懂的名字。回家的路上,經(jīng)過小區(qū)的草坪,我總念:“綠草青青,踐踏何忍?”她自然是不懂的,只睜著烏溜溜的眼,看風(fēng)過處,那一片茸茸的綠意輕輕地漾開,像極了她身上那件小毛衣的柔軟質(zhì)地。</p><p class="ql-block">八九個月,腿腳有了力氣,心便野了。見了滑滑梯,那眼睛便像被磁石吸住了,拉也拉不開。我總擔(dān)心她太小,爬不上那幾級臺階,剛要伸手去扶,她卻已像一只靈巧的小貓,手腳并用地,蹭蹭幾下便攀到了頂,回過頭來,臉上是滿滿的自得,倒把幾個年紀(jì)大些的孩子比了下去。那股子不服輸?shù)膭艃?,怕是天生就長在骨子里的。</p><p class="ql-block">兩歲多,帶她去看幼兒園。先看了哥哥的那一所,熱熱鬧鬧的,她只是靜靜地看。后來又去了一處,還在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匮b修,滿地是木材與油漆的氣味。大人們都覺得雜亂,她卻站定了,用那嫩得像水豆腐似的手指,果斷地一指,聲音清甜又干脆:“我要上這個。”我們都笑了,小小的人兒,心里竟已有了這般明確的主張。</p><p class="ql-block">后來啊,她真的就上了那所正在裝修的幼兒園。開學(xué)那天,她背著小書包,頭也不回地走進那片曾經(jīng)是工地的園子,倒像是回自己家一般自在。油漆味早已散盡,取而代之的是孩子們的歡笑聲,還有她清亮亮的讀書聲——原來她早就知道,這里會長出一個屬于她的新世界。</p><p class="ql-block">四歲那年,我們帶她去看世界。第一站是香港機場,幾個小朋友聚在一起,像一群剛出籠的雀兒,在候機廳里打鬧、嬉戲、追逐,笑聲噼里啪啦地炸開,引得路人頻頻回頭。月月跑在最前頭,小辮子一甩一甩的,仿佛整個機場都是她的游樂場。</p><p class="ql-block">到了歐洲,她的眼睛更忙了。在法國海邊,我們品海鮮,那異國的螃蟹倒不欺生,肥碩鮮甜。月月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小手學(xué)著大人鑿蟹爪,忙個不停,美瞳瞪得圓溜溜的,咂摸著鮮味的不同,嘴里還念念有詞:“一輪銀月入海儂!”——那是她剛聽來的詩。海風(fēng)輕拂,黑海的夜韻與銀月交織,她貪吃的模樣,活脫脫一幅童趣畫卷。</p><p class="ql-block">在挪威卑爾根,大森林讓她驚嘆。參天的古木、茸茸的苔蘚,她仰頭望,小嘴張成“O”形,仿佛要吞下整片綠意。北歐的教堂多如牛毛,尖頂直插云霄,她每見一座便喊:“外公,又一個!”聲音里滿是發(fā)現(xiàn)寶藏的雀躍。</p><p class="ql-block">碧海之濱逗鳥時,她捏著面包屑,小手一揚,鷗鳥便撲棱棱地圍過來,她咯咯地笑,像一串銀鈴灑在水面上。游輪上看海鷗斗魚,更是激動:海鷗如閃電般俯沖,叼起銀亮的魚兒,月月拍著手跳:“加油!加油!”仿佛自己是這場??沾髴?zhàn)的小裁判。</p><p class="ql-block">芬蘭廣場上,一群人用鍋碗瓢盆敲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囊魳?,她睜大眼,隨即跟著節(jié)奏扭起小屁股,手舞足蹈,樂趣橫生。在法國巴黎,埃菲爾鐵塔的恢宏讓她“哇”出聲來,皇宮的奢侈金碧輝煌,她卻更愛在花園里追鴿子,跑得臉蛋紅撲撲的。芬蘭海灘上,她又和小朋友打鬧起來,在不深的水里互相追逐,嘻戲聲和海浪聲混成一片快樂的交響。</p><p class="ql-block">這些旅程,像一串五彩的珠子,串進她幼小的生命里?;貋砗蟮脑略拢路鸶砹藥追帜懮秃闷?。</p><p class="ql-block">后來去上英語課,那聲音在一群孩子里,也總是最清亮、最干脆的一個,像一顆顆小珠子,滴滴答答地落在玉盤里。</p><p class="ql-block">在園博園,每逢周末,總有許多孩子聚在一處讀經(jīng)典。她那時矮矮的,站在一群大孩子中間,只露出一個扎著小揪揪的腦袋,卻偏要踮著腳,爭著上臺。站在臺上,小小的一個,聲音卻是嫩嫩的、脆脆的,像初春的柳梢兒,劃破了空氣。大家先是訝異,繼而便都笑了,為著這小人兒身上那股子不自知的、蓬勃的勇氣。</p><p class="ql-block">一年年地,她就這樣抽著條,長著勁兒。游泳、跑步、跳繩、打羽毛球,樣樣都來得,動作總是優(yōu)美而準(zhǔn)確。獎狀拿了一張又一張,名字總排在前面。在學(xué)而思的課堂上,她也總是爭先恐后地舉手,小身子挺得筆直,那姿勢,規(guī)范得叫老師都拿來作榜樣。入了小學(xué),不過三月,便戴上了“優(yōu)秀少年”的徽章,回家來,小胸脯挺得高高的。</p><p class="ql-block">如今,我的月月十一歲了。仿佛只是一轉(zhuǎn)眼的事。她已能在偌大的會場里,參加大灣區(qū)的英語辯論,思維敏捷,對答如流;又學(xué)著模擬聯(lián)合國里各國的代表,將那些紛繁的議題,娓娓道來,忙而不亂。我看著她,穿著小小的正裝,坐在那里,神情專注,忽然就覺得,那個從被窩里鉆出來的小娃娃,已走得這樣遠(yuǎn)了。那些在歐洲海邊品海鮮、在森林里驚嘆、在廣場上跳舞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卻又已融進她骨子里,化成了她面對世界時的從容與明亮。</p><p class="ql-block">從前,無論風(fēng)霜雨雪,無論春夏秋冬,學(xué)校的門口,培訓(xùn)機構(gòu)的前面,總有我這個外公在等著。我們?nèi)r,一路有說有笑;歸來時,也是同去同歸。她的小手總牢牢地牽著我的衣角,或是放在我的掌心里??涩F(xiàn)在呢?現(xiàn)在她騎了單車,在我前頭,兩只腳蹬得飛快,那身影便像一只輕巧的燕子,“嗖”地一下,便竄了出去,將我和她外婆,遠(yuǎn)遠(yuǎn)地、遠(yuǎn)遠(yuǎn)地拋在了后頭。</p><p class="ql-block">我望著那越來越小的、倔強的背影,在午后長長的日光里,忽然有些怔住了。風(fēng)里似乎還飄來她一兩聲銀鈴似的催促:“外公,快點兒呀!”我心里,是滿滿的、近乎驕傲的欣慰,卻又無端地,滲出一絲淡淡的、微涼的悵惘來。</p><p class="ql-block">是啊,月月長大了。我們的世界,曾經(jīng)是她的全部;而今她的世界,正浩浩蕩蕩地,向她展開。這世界,終歸是她們的了。</p><p class="ql-block">2025·12于婁底市</p> <p class="ql-block">在法國海邊幾家小朋友品海鮮饞樣?!赌悄暝略?歲》</p><p class="ql-block">阮郎歸: 品海鮮 (歐州旅游,中華新韻)</p><p class="ql-block">異國螃蟹不欺生 ,把酒共從容。</p><p class="ql-block">一輪銀月入海儂, 當(dāng)窗黑海風(fēng)。</p><p class="ql-block">鑿蟹爪 教雅童, 嘗鮮味不同。</p><p class="ql-block">貪吃雅稚手不停, 忙時見美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