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清晨，文友王良一通電話打破了寧靜：“仙娥湖放水維修，湖底裸露，咱們從陳嶺下去，看看它干涸的模樣吧！”我欣然應(yīng)允。同行的還有資深驢友侯培元老師和原商洛電大校長、市書協(xié)副主席孫健君老師。車子駛出城區(qū)，山野漸次展開，我們一路笑語不斷，仿佛不是去探湖，而是赴一場久違的童年之約。</p> <p class="ql-block">從邵澗村小學(xué)路口進溝，上陳嶺，沿山梁向東而行，眼前豁然開闊。南面朝陽處散落著幾戶人家，北面一條水泥路蜿蜒通向嶺脊。晴空如洗，一排松樹挺立山梁，宛如列隊的哨兵，俯瞰著沉睡的山谷?？莶萑缣?，鋪滿山坡，踩上去沙沙作響，每一步都踏出寧靜的回音。</p> <p class="ql-block">行至一戶人家門前，幾株垂柳尚未落盡葉子，在風(fēng)中輕輕搖曳。侯老師忽然彎腰，從土里拾起一段樹根，拂去泥土后端詳良久，隨即掏出手機拍照。我們圍上去看，有人說像刺猬，有人說是章魚，更有人說是龍爪。一段枯根，竟喚醒了每個人心底的童趣與想象。</p> <p class="ql-block">登上龍珠嶺，一座菩薩廟靜立山巔，藍磚灰瓦，門楣上懸著金色牌匾，藍底金字的對聯(lián)寫著：“奉敬觀音菩薩為慈為善，佛光永照人間無災(zāi)無難?！弊髠?cè)財神廟，右側(cè)土地廟，皆矮其半尺，仿佛眾神也講長幼尊卑。這廟不為香火鼎盛，只為一方村民祈個平安、求個風(fēng)調(diào)雨順。</p> <p class="ql-block">廟前兩個秋千靜靜懸掛，銹跡斑斑卻結(jié)實耐用。我們這群“老頑童”哪能錯過？紛紛坐上去，一蕩一蕩，笑聲在山谷間回蕩。那一刻，皺紋里藏著少年，登山杖成了竹馬，山風(fēng)拂面，仿佛時光倒流。誰說童年只屬于孩子？心若未老，秋千便永遠在等你。</p> <p class="ql-block">站在嶺上俯瞰，昔日碧波蕩漾的仙娥湖已成一片裸露的湖床。黑色淤泥如大地的傷疤，四龍戲珠的景觀黯然失色。“四龍戲珠”原是四個山頭伸向湖心的一個小島，像四條龍在飲水，湖心島溫潤如玉。如今湖水退去，湖心島干涸如骨，再不見水光瀲滟，唯有風(fēng)掠過荒灘，卷起幾縷塵煙。</p> <p class="ql-block">我們站立的山頭原是“四龍”之一的龍脊上，石如鱗，松如鬃。仰頭望天，我多想化作一只鳥，振翅飛向那干涸的湖心島。可終究沒有翅膀，只能沿著大路前行。山不語，卻教會人敬畏——有些風(fēng)景，只能遠觀，不可輕越。</p> <p class="ql-block">正行間，眼前忽然閃出一片荻花。陽光灑下，銀光浮動，風(fēng)一吹，如雪浪翻涌。我們紛紛駐足，拍照、贊嘆，仿佛誤入夢境。這荒山野嶺的角落，竟藏著如此柔美的詩意。</p> <p class="ql-block">順山勢北行，天邊山頂覆著一層白雪，侯老師一眼認出那是洛南的草鏈嶺，秦嶺東段的最高峰。雪未融，山更顯孤高。王良在路邊忽然蹲下——一塊木化石半埋土中。他如獲至寶，想帶回去捐給秦嶺博物館。那是他當年提案籌建的館，他已捐過不少文物。他說：“好東西，得放在配得上的地方?！边@話輕描淡寫，卻透著一種文人的清高與擔(dān)當。</p> <p class="ql-block">路過一戶老屋，門牌寫著“湖新村二組一片區(qū)37號”。門虛掩，我們推門而入，正撞見主人歸來——一位七旬老漢。王良連忙遞煙點火，幾句家常，便拉近了距離。老人說，這里原屬麻街鎮(zhèn)，多數(shù)人已搬遷，唯他故土難離。生活不便，卻不愿走。一句話，道盡留守的孤寂與堅韌。</p> <p class="ql-block">走到紅灣村，見一戶人家的院墻上<span style="font-size:18px;">扣著一口“大鐘”，</span>覺得很奇怪。待走近看，主人正在門口曬太陽，是位慈祥的老太婆。原來這家人的院落建在高處，我們看到的“大鐘”，是她家的儲菜罐，那罐子裝蘿卜、白菜，能吃一冬。我們笑她“大鐘藏菜”，她也笑，笑聲里是山里人最樸實的智慧。她說，她家母狗剛產(chǎn)下七只幼崽，遇一場大雪，三只凍死，剩下四只在灶房烤火呢！她邀我們?nèi)タ?，小狗蜷縮在柴火旁，像木雕的小娃娃，惹人憐惜。</p> <p class="ql-block">房階前劈柴整齊堆疊，樹上掛著紅柿扎子，像一盞盞小燈。院外望過去，誰家鐵絲上晾著柿餅，橙紅一片，與湖底灰黃的淤泥、鐵青的遠山相映，宛如一幅水墨畫。豐收與荒蕪并存，生活與自然共生——這便是山居的真相。</p> <p class="ql-block">終于下到湖底，爛泥灘上細流蜿蜒，如黃河九曲，艱難前行。曾經(jīng)的碧波，如今只剩這細弱的喘息。干涸的河床裂開如龜背，訴說著水的離去。我們踩在泥上，每一步都陷得深，卻走得踏實。</p> <p class="ql-block">河床上，一棵樹被連根拔起，如巨蟲<span style="font-size:18px;">橫臥</span>。三艘小船擱淺岸邊，紅漆斑駁，像被遺忘的夢。我們?nèi)滩蛔√洗?，?zhí)槳而立，假裝劃行，笑聲在空曠的湖床上回蕩。忽然想起“干灘里拉船”這句俚語——我們此刻，不正是在干灘上“劃船”嗎？荒誕中透著真實，真實里又帶著幾分幽默。</p> <p class="ql-block">王良眼尖，發(fā)現(xiàn)船槳上刻著字，其中一個“皇”字清晰可見。他捧著槳，像捧著一段被遺忘的歷史。這或許算不得文物，卻是一個時代的印記，是湖水帶不走的記憶。</p> <p class="ql-block">從湖底歸來，我們踏著歌聲走向岸邊一戶新居。門上掛著兩個門牌：肖塬鄉(xiāng)紅灣村77號，湖新村二組一片區(qū)4號。主人正在旋柿餅，六十多歲，言說曾在廣州打工，攢的錢全給孩子在城里買了房，社保斷了七年。他說起這些，語氣平靜，卻讓人心酸。兒女遠走，老人獨守新屋，所謂“孝”，在現(xiàn)實面前，竟如此脆弱。</p> <p class="ql-block">臨別，他送我們到大路，揮手作別。回程再經(jīng)那片荻花，陽光依舊，銀浪翻飛。我們從龍珠嶺南側(cè)下山，一路無言，心中卻滿是回響。</p> <p class="ql-block">這一日，我們翻山越嶺，從陳嶺到紅灣，觸摸了仙娥湖干涸的肌膚，也觸到了山野深處的人間冷暖。湖水會再漲，記憶卻已沉淀。我們看見的，不只是一個湖的另一面，更是生活本身——荒蕪與詩意并存，孤獨與溫情交織。</p><p class="ql-block">2024年11月30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