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從龍鳳端硯窺乾隆之品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端硯,發(fā)墨細膩,儲水不耗,呵氣即可研墨,以堅實細密、溫潤如玉而聞名,列四大名硯之首,歷來為皇室貢品。</p><p class="ql-block"> 我的這方龍鳳端硯,屬端硯中的豬肝凍,由紅、綠、青三色組成,從其特征可以斷定為老坑坑仔巖石材,因石質細膩圓潤,深受藏家的青睞。尤其在清代,豬肝紅端硯,備受上層貴族推崇。因色澤和石質的優(yōu)勢,決定了它成為雕刻“龍鳳祥云”題材的首選。</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這方龍鳳端硯,硯體石座下呈青黛色,質感沉穩(wěn),宛如遠山凝翠;座上主體則轉為醇厚的豬肝紅,似晚霞浸染。紅色基座之上,一條鏤空盤龍昂首而臥,龍身在紅色的石料里虬結著,鱗甲、須髯,龍爪,纖毫畢露,纏纏繞繞,是使盡了渾身解數的繁縟。尤為奇妙的是,龍體泛出天然綠彩,宛若神物顯圣,蒼龍之下,祥云繞池,為硯臺平添了一縷靈動生機。</p><p class="ql-block"> 你若細看,那龍的神情竟是倦怠的,它的騰挪,像一場盛裝的無眠,被這堅硬的石頭囿住了,掙不脫,也飛不去。這雕工,將頌圣的心思,都刻進了這無言的拘束里。</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硯臺前方鑿一方形墨池,池蓋取豬肝紅石料,與主體呼應。蓋上雕一只展翅鳳凰,與盤龍形成“龍鳳呈祥”之寓。有趣的是那池上的蓋,揭開它,又見另一番天地。鳳凰的羽翼張得極開,每一根翎毛都散發(fā)著一種熱烈的、不管不顧的勁兒。這鳳凰,不像龍那般困于方寸,它似乎要飛走,欲沖破這暗紅的云霞…</p><p class="ql-block"> 這一龍一鳳,一青一紅,一困守一飛揚,竟在這不足尺余的硯上,演盡了皇室的極繁與華貴,如此繁縟的雕啄風格,成了典型的乾隆式標志。</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看乾隆時期的許多器物,就象這方硯臺,免不了要沾染這種虛華的習氣。在乾隆朝,匠風逐漸開始趨向繁縟,以堆砌為能事,仿佛簡單的線條,不足以彰顯它的繁華;空靈的留白似乎無法匹配它的顯赫。于是,具體到龍鳳的雕刻上,便有了不成文的固定程式:龍必盤九曲,鳳必羽蔽天,祥云要層層疊疊的堆,海浪也須一波一波的填。目光所及,皆要精細,皆要填滿。這種土豪金式的密不透風的繁縟,是乾隆盛世心態(tài)的極致體現,也是他作為帝王自我膨脹的典型特征。</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說老實話,看乾隆時期的工藝品,無論瓷器制作,還是石刻,木雕,感覺是一種負擔,一種視覺上的枷鎖。一個字:累。那層層覆蓋的圖案,初看驚艷,近看乏味,久看之下,必生幾分厭倦。乾隆自認為是‘’集大成者",他想通過炫技式的復雜工藝與滿密構圖,來炫耀乾隆帝國的空前財富、技術巔峰以及唯我獨尊的帝王審美權威。他生怕別人不知道他花了昂貴血本與耗了無休無止的時間。這種“花里胡哨”的張揚,密不透風的炫耀,充分暴露乾隆好大喜功的暴發(fā)戶心態(tài)與特點。說得好聽點,乾隆朝的雕工,是一場美學上的飽和攻擊。</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以我家的乾隆粉彩"百鳥爭鳴"的棒捶瓶為例,可以窺見一斑。就其制作工藝,繪畫水準,釉面釉色而言,沒得說,堪稱一流!但畫面上密不透風的鳥,層層疊疊翎毛的堆砌,仿佛不畫滿一百只鳥,不足以彰顯它的繁華與虛榮。這種對“圓滿”的追求,實在不敢恭維!似乎每一只鳥的鳴叫都匯成了盛世的大合唱。這滿溢的繁華背后,彰顯的是帝王對權力邊界的想象。乾隆欲以工筆征服自然,用數量丈量天下。他錯誤的認為,技藝的極境在于填滿每一寸虛空,以為價值的體現是通過視覺的豐盛來實現的。他如同美盲,不懂藝術需要留白,需要呼吸。如此反復的堆砌,反倒讓生機淪為裝飾。當繁華成為必須標榜的勛章,美便失了從容,只剩下了毫無意義的炫耀。“百鳥爭鳴”,就是典型的乾隆朝鼎盛時代的美學宣言。</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說乾隆是美盲,并非虛言,因為他根本不懂什么叫美,他是把藝術當作他的千秋功業(yè)在經營。我可以提供三個論據,來佐證我的論點:一是乾隆畫蛇添足,他喜歡在歷代書畫上亂題跋鈐印,這一點世人皆知。二是好大喜功,追求繁縟的華麗與浮夸。三是他的詩詞,數量之巨(號稱四萬首),世所罕見,但讀起來卻索然無味!我讀過幾首,那些所謂的工整對仗里,沒有一句走心,出自情感的,更不用說直抵人的心靈了。全是流水賬,與其說是詩,倒不如說是流水日記更準確一些。以上三點,足以證明乾隆的學養(yǎng)之差,品位之低。他只知道炫技,其審美還停留在初級階段。乾隆的眼光與宋代含蓄典雅、明代雋永清逸的審美,形成了強烈反差。他追求的繁縟,與歷代文人崇尚的留白意境背道而馳。</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說到這里,我想到了他爹雍正。父子倆的差距也是天壤之別。雍正之審美,極簡高古,內斂而重意境,追求宋人情趣;乾隆正好相反,外放而喜集大成,崇尚精工繁麗,好以技炫人。前者藏道于簡潔,后者顯技于繁華,父子不同的胸襟氣象,兩相比較,高下立判!雍正代表的是“宋式”的極簡與雅靜,而乾隆代表的則是“清式”的極繁與華貴??梢哉f二人代表的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美學理念和帝王心態(tài)。一個內斂嚴謹,一個好大喜功。父親雍正是用藝術來收斂心神,尋求內心的寧靜;而作為兒子的乾隆則是用藝術來彰顯國威,展示帝國的無上榮光。</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其實,乾隆的品位低,實乃盛世之病。其審美如暴發(fā)戶炫富,以繁縟為高,以堆砌為美。雕工密不透風,詩詞濫而無魂。因為他不懂美,只追求表面的刺激和即時的滿足,堆砌出來的東西,僅浮于表面,沒有深度。美,注重的是內在的韻味和感受,要經得起反復品味和時間的檢驗。美與俗,二者之別,在骨而不在皮。恭維地說,乾隆只會做加法,做不了減法。他不懂"少即是多”是美學理念,是藝術追求的最高境界。肆意濫為,何美之有?殊不知上古玉琮、漢瓦秦磚,寥寥數刀,氣韻全出。這其中的奧秘,乾隆如何懂得?我再講通俗點:藝術就是加法和減法的區(qū)別。做加法可理解為,只是素材的堆積,而做減法才是智慧的提練,即剔除多余的東西,源于生活,高于生活,這才是美的源泉。乾隆的審美在當時,以他皇權的力量,樹立了一個錯誤的標桿,將工藝美術從追求“意境”和“天趣”的正路上,強行拉到了追求“技術奇觀”和“視覺堆砌”的死胡同里。正因為如此,才誤導了所有人。在他的淫威下,匠人只能唯命是從,放棄自己的主張,不愿花精力在創(chuàng)新上下功夫,在“因材施藝”上去開發(fā)智慧,反而把時間耗在征服材料,或在材料上進行炫技賣弄。乾隆這一過失,對當時乃至后世的工藝創(chuàng)作中產生了不可估量的負面影響,這也是乾隆遭后世詬病的主要原因。</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不過,晚年的乾隆,在審美上有了很大提高和長進。這是歷經了絢爛后,其個人藝術修養(yǎng)通過數十年的沉淀,比較,感悟后趨于成熟,開始逐漸走向精神的回歸。這是后話,暫且不表。感而有賦:</p><p class="ql-block"> 天然璞玉本清純,</p><p class="ql-block"> 放棄創(chuàng)新失本真。</p><p class="ql-block"> 萬鑿千磨殉奢華,</p><p class="ql-block"> 匠人唯命附庸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