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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紅歌

山路留痕 (原創(chuàng)作品)

<p class="ql-block"> 山村紅歌</p><p class="ql-block"> 興佛村坐落在青巖山下, 一條清澈的溪流繞村而過,村頭那株百年老槐樹的枝椏間,麻雀正嘰嘰喳喳地吵鬧著。</p><p class="ql-block"> 清晨五點過,村小學校的大喇叭就開始廣播了,《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聲把林間的鳥兒驚得飛向遠處的山林。</p><p class="ql-block"> 1966年秋,縣城里貼出第一張"炮打司令部"的大字報時,這個離縣城僅八里地的村莊,也悄然掀起了紅色風暴,小學校的墻壁上貼出了與城里同樣的標語。</p><p class="ql-block"> 村小學的鐘聲突然變得沉悶起來。原本每日清晨由老校工敲響的銅鐘,現(xiàn)在由大隊民兵連長陸自富親自執(zhí)錘。他站在鐘樓上,脖頸青筋暴起,每敲一下都要喊一句"革命無罪,造反有理",震得教室窗欞上的紅漆都簌簌掉落。</p><p class="ql-block"> 校長肖文最近總愛穿那件褪了色的綠軍裝。三十多歲的他,鼻梁上架著圓框眼鏡,鏡片后的目光卻越來越銳利。</p><p class="ql-block"> 這日傍晚,他召集全體教師在辦公室開會。二十多張木桌拼成的大會議桌旁,坐著曹克、袁秀、王興福等二十余位教師。煤油燈在八仙桌上投下晃動的光影,映得每個人的臉色都陰晴不定。</p><p class="ql-block"> "同志們!"肖文的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上,震得搪瓷茶缸里的茶水濺出幾滴,"現(xiàn)在到了革命的關鍵時刻!我們要響應黨中央的號召,在興佛村掀起一場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p><p class="ql-block"> 話音未落,王興福猛地站起來。這個滿臉絡腮胡的語文教師,平日里最愛引用《毛澤東選集》里的句子。此刻他脖子上系著紅綢帶,活像只斗志昂揚的公雞:"肖校長說得對!我們首先要批判那些隱藏在我們教師隊伍里的牛鬼蛇神!"</p><p class="ql-block"> 坐在角落的曹克老師突然打了個寒顫。這個國民黨退伍老兵,右腿在淮海戰(zhàn)役中受過傷,走起路來一瘸一拐。他低頭盯著自己的舊布鞋,鞋尖已經(jīng)磨出了毛邊。旁邊坐著的袁秀老師也在發(fā)抖,這個曾經(jīng)的國民黨三青團員,此刻只恨自己不該來開這個會。</p><p class="ql-block"> 會議室外突然傳來吵鬧聲。黃興才和張映地這兩個初中班的學生紅衛(wèi)兵,正帶著幾個初中生在墻上刷標語。黃興才不過十六歲,卻已經(jīng)學會了用排筆寫斗大的字。他蘸了蘸石灰桶,在圍墻上寫下"橫掃一切牛鬼蛇神"幾個大字,石灰水順著墻根流下來,像一道白色的淚痕。</p><p class="ql-block"> 村支部書記翟正富家的大黃狗突然狂吠起來。這條老狗似乎預感到什么,沖著村小學的方向拼命吠叫。翟正富正蹲在門檻上抽旱煙,火星子在他面前明滅閃爍。他抬頭望向村小學方向,只見陸自富帶著幾個民兵,正扛著木棍往小學方向走。</p><p class="ql-block"> "要變天了。"他喃喃自語,煙桿在青石板上敲了敲,火星子濺在鞋面上,燙得他猛地縮回腳。</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清晨,村小學的操場上豎起了木樁臺。陸自富帶著民兵連夜搭建的臺子,用紅漆寫著"興佛村文化大革命批斗大會"字樣。臺子四周插著紅旗,風一吹就獵獵作響,像是無數(shù)紅色舌頭在嘶吼。</p><p class="ql-block"> 肖文站在臺子中央,手里舉著《毛澤東語錄》。他的聲音通過土制擴音器傳遍整個操場:"今天,我們要在這里揭開興佛村隱藏最深的階級敵人!"</p><p class="ql-block"> 王興福第一個跳上臺來。他手里揮舞著一張泛黃的照片,那是曹克老師年輕時在國民黨軍隊的留影。照片上的青年軍官穿著筆挺的軍裝,腰間還別著左輪手槍。"看??!"王興福的聲音帶著哭腔,"這就是我們教師隊伍里的定時炸彈!曹克,你這個反動軍閥的走狗!"</p><p class="ql-block"> 曹克被兩個民兵推搡著走上臺。他的右腿在抖動,軍便帽下的白發(fā)被風吹得蓬亂。臺下立刻響起"打倒曹克!"的口號聲。黃興才和張映地帶著學生紅衛(wèi)兵沖在最前面,他們高舉著用紅綢帶綁著的木牌,上面寫著"打倒反動軍官曹克"。</p><p class="ql-block"> 袁秀老師被押上來時,臉色蒼白如紙。這個曾經(jīng)的國民黨三青團員,此刻只穿著一件補丁摞補丁的藍布衫。王興福從她的舊皮箱里翻出一本《三民主義講義》,當眾撕成碎片,撒向空中。紙片像白色的雪花般紛紛揚揚落下,卻沒有人覺得美,只覺得刺眼。</p><p class="ql-block"> 陸自富帶著民兵沖進村支部書記翟正富家時,老黃狗被嚇得鉆進灶膛。他們翻出了翟正富珍藏的線裝書《論語》和《孟子》,當場在曬谷場上燒毀?;鸸庥臣t了翟正富的臉,他站在火堆旁,看著那些承載著千年智慧的竹簡在火焰中蜷曲、變黑、化為灰燼。</p><p class="ql-block"> 梁德挑著貨擔經(jīng)過曬谷場時,被紅衛(wèi)兵攔住。這個走村串戶的貨郎,擔子里除了針頭線腦,還有幾本《三俠五義》。"這是封資修的黑貨!"黃興才指著貨擔喊,"必須沒收!"張映地帶著幾個學生撲上去,把貨擔掀翻在地。糖塊、瓷碗、剪刀滾得滿地都是,在塵土中閃著暗淡的光。</p><p class="ql-block"> 最讓村民心驚的是對地主子女黃東和尚元的批斗。這兩個年輕人被五花大綁推上批斗臺時,他們的母親在臺下哭暈過去。黃東的額頭被按在臺子上,陸自富用皮帶抽他的后背,每抽一下都要喊:"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尚元則被強迫跪在碎瓷片上,膝蓋滲出的血把藍布褲染成了深褐色。</p><p class="ql-block"> 批斗大會結束后,興佛村的夜晚不再平靜。肖文和王興福開始組織"革命小將"夜間巡邏。他們手持木棍,在村子里轉悠,看見誰家窗戶還亮著燈,就砸碎玻璃,吼著"破除封資修!"</p><p class="ql-block"> 陸自富的民兵連開始配備真正的武器。他從縣武裝部弄來幾支舊步槍,每天清晨帶著民兵在曬谷場上操練。民兵們端著槍,喊著"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口號,刺刀在陽光下閃著寒光。</p><p class="ql-block"> 黃興才和張映地這些學生紅衛(wèi)兵也不甘示弱。他們成立了"興佛村紅衛(wèi)兵戰(zhàn)斗隊",在村小學的教室里開會說:"我們要把革命進行到底!"他們開始翻箱倒柜地搜查"黑材料",連村民的舊信件都不放過。</p><p class="ql-block"> 一天夜里,村小學突然傳來槍聲。肖文和陸自富帶著民兵沖進教室,發(fā)現(xiàn)王興福正和幾個教師扭打在一起。原來曹克老師的女兒偷偷溜進學校,想把父親被撕碎的照片碎片找回來,被王興福發(fā)現(xiàn)后,雙方發(fā)生了爭執(zhí)。</p><p class="ql-block"> "這是階級斗爭的新動向!"肖文在次日的教師會上說,"我們必須提高警惕,防止敵人反撲!"他宣布成立"興佛村革命委員會",由他本人任主任,陸自富任副主任,王興福任文革主任。</p><p class="ql-block"> 從此,村小學的教室成了革命委員會的辦公室。原來的課桌被搬走,換上了長條木凳。墻上貼滿了"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的標語,連黑板上方都貼著毛澤東的畫像。</p><p class="ql-block"> 梁德因為藏了幾本舊小說,被押到村小學批斗。黃興才用皮帶抽他的后背,直到鮮血滲出粗布衫。張映地則帶著學生去抄地主黃東的家,把黃東的祖母嚇得躲在米缸里發(fā)抖。</p><p class="ql-block"> 1967年夏天,興佛村的武斗達到了高潮。肖文和陸自富帶領的"革命派"與縣城來的"造反派"發(fā)生沖突。雙方在村頭的石橋上對峙,手里拿著木棍、鋤頭和從縣武裝部弄來的步槍。</p><p class="ql-block"> 黃興才和張映地這些學生紅衛(wèi)兵沖在最前面。他們高喊著"革命無罪,造反有理"的口號,向對方投擲石塊。突然,一聲槍響劃破天空。陸自富手里的步槍走火,打中了王興福的左腿。</p><p class="ql-block"> 鮮血立刻染紅了曬谷場。王興福倒在地上,抱著腿痛苦地呻吟。肖文立刻命令民兵封鎖現(xiàn)場,并宣布這是"敵人蓄意破壞革命"的罪行。他下令逮捕幾個嫌疑分子,其中包括翟正富和梁德。</p><p class="ql-block"> 村小學的教室里,批斗大會再次召開。這次被斗的對象是村支書翟正富和貨郎梁德。翟正富被按在長凳上,頭上戴著高帽子,身上掛著寫有"反革命分子"的木牌。梁德則被強迫跪在碎瓷片上,膝蓋上的傷口還在流血。</p><p class="ql-block"> 黃東和尚元也被帶來陪斗。他們的手上帶著手銬,腳上拖著鐵鏈。黃興才和張映地輪流上臺控訴他們的"罪行",每句話都像刀子一樣扎在臺下村民的心里。</p><p class="ql-block"> 夜幕降臨后,村小學后山的亂墳崗突然傳來槍聲。肖文和陸自富帶著民兵沖過去,發(fā)現(xiàn)幾個"造反派"正在挖墳。他們聲稱要"破四舊",把地主的墳墓都刨開。</p><p class="ql-block"> 翟正富的祖母就是在那天夜里去世的。老人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的月亮,嘴里喃喃地說:"要變天了……"她的話還沒說完,就永遠閉上了眼睛。</p><p class="ql-block"> 興佛小學的操場西側,那棵百年老槐樹下搭起了三米高的批斗臺。肖文校長特意讓學生用新砍的楠竹搭成尖頂狀,頂上垂下紅布橫幅——"徹底批判反革命分子曹克、袁秀"。</p><p class="ql-block"> 七月正午的太陽烤得青石板發(fā)燙,王興福老師揮舞著《紅旗》雜志,指揮學生將曹克和袁秀反剪雙手綁在老槐樹上。</p><p class="ql-block"> 初中班學生李小梅攥著半塊發(fā)硬的玉米餅,看見班主任張老師突然扯開嗓子喊:"打倒國民黨特務曹克!"她注意到曹克脖頸上新添的淤青——那是昨夜民兵連長陸子富用槍托砸的。</p><p class="ql-block"> 袁秀老師的藍布衫下擺沾著血漬,卻仍挺直腰板。王興福舉起鐵皮話筒,刺耳的聲音傳遍整個村子,肖文校長捧著紅寶書踏上批斗臺,他念稿時特意避開曹克曾經(jīng)救過落水兒童的往事,轉而夸大其"在黑五類家屬會議上說怪話"的細節(jié)。</p><p class="ql-block"> 突然,十五歲的王二牛從人群中竄出。他剛從縣里參加完批斗會回來,腰間別著紅衛(wèi)兵袖章。他揮舞著皮帶抽向曹克的臉,血珠濺在臺前那株老槐樹上。人群開始騷動,七十歲的王阿婆突然跪倒在地,她顫抖著舉起雙手高喊打倒國民黨狗特務——那雙手曾在饑荒年代為全村人煮過觀音土粥。</p><p class="ql-block"> 肖文校長讓宣傳隊敲響破臉盆,高呼"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這時,袁秀突然用沙啞的嗓音唱起《東方紅》,歌聲被淹沒在"打倒"的聲浪中,卻像一顆石子投入深潭,激得幾個老人紅了眼眶。</p><p class="ql-block"> 山坡上的梯田在七月烈日下泛著白光。</p><p class="ql-block"> 往年的這個時候,田埂上該是青壯年們彎腰插秧的景象,如今卻只有幾個古稀老人和幾個“黑五類”佝僂著背鋤草。</p><p class="ql-block"> 八十二歲的陳老頭蹲在田頭,枯枝般的手指撫過龜裂的泥土。他想起四九年解放時,自己曾在這里教年輕人唱《南泥灣》,如今那些青年都涌向縣城鬧革命去了,有的甚至扒火車去北京串聯(lián)了。</p><p class="ql-block"> 村小學的喇叭每天清早六點準時響起,《大海航行靠舵手》的聲音穿透晨霧,震得竹林簌簌作響。</p><p class="ql-block"> 老人們不得不捂住耳朵勞作,而孩子們則被要求背誦"三忠于四無限"的二十條標準。王太婆的孫女小蘭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先對著毛主席畫像跳十分鐘忠字舞,再背三段語錄才去上學。她的紅寶書封皮已經(jīng)磨破,內頁卻用鉛筆寫著"鋤禾日當午"的古詩——那是她偷偷在夜深人靜時抄寫的。</p> <p class="ql-block">  肖文校長要求,家家戶戶在每天早上所有家人都必須參加飯前三件事,由家里的紅小兵主持,站在毛主席像前,手捧紅寶書,背毛主席語錄,呼口號(祝毛主席萬壽無彊!祝林副統(tǒng)帥身體健康?。?,唱《大海航行航行靠舵手》的紅歌。大多數(shù)老太爺老太婆都不愿參加。</p><p class="ql-block"> 一天,陳老頭在田埂上發(fā)現(xiàn)一株野生的南瓜苗。他小心翼翼地用竹片圍住幼苗,卻不小心被巡邏的民兵發(fā)現(xiàn)。王興福老師帶著紅袖章沖過來,指責他"搞資本主義自發(fā)勢力"。陳老頭顫抖著從懷里掏出一本泛黃的《毛澤東選集》,書頁間夾著他年輕時參加抗美援朝的獎狀。民兵隊長愣住了,最終只沒收了他偷偷藏著的半包煙絲。</p><p class="ql-block"> 秋分那天,全村在曬谷場舉行"三忠于四無限"誓師大會。肖文校長宣布新規(guī)矩:農(nóng)民進城必須跳完整的忠字舞,背會《為人民服務》全文,且每戶都要設置寶書臺。王興福老師帶著學生挨家挨戶檢查,連最偏遠的牛棚都不放過。</p><p class="ql-block"> 在曹克家,寶書臺是用門板搭成的。袁秀偷偷在紅寶書里夾了張泛黃的合照——那是她和曹克在解放前拍的結婚照。當王興福翻開書頁時,袁秀突然奪過照片塞進嘴里。肖文校長氣得發(fā)抖,命令民兵將袁秀綁在槐樹上。這時,十歲的孤兒狗蛋突然沖出來,用彈弓打滅了批斗臺上的煤油燈。黑暗中,袁秀趁亂將照片塞進狗蛋的破棉襖里——那孩子連飯都吃不飽,卻愿意為一張照片冒險。</p><p class="ql-block"> 1968年冬,興佛村飄著細碎的雪粒子。王大爺蹲在田埂上抽完最后一袋旱煙,將煙桿往腰間一插,起身拍了拍褲腿上的泥星子。七十歲的他背起裝滿新玉米的竹背簍,對旁邊裹著藍布圍巾的李太婆說:"老姐姐,咱趕個早,趁雪沒下大我們去城里把忠字糧交了。"</p><p class="ql-block"> 李太婆顫巍巍地扶著石磨站起身,她布滿青筋的手指在圍巾上擦了擦:"昨兒生產(chǎn)隊會計還敲鐘說,今年忠字糧要趕在冬至前交齊,紅衛(wèi)兵在城門口查得緊哩。"說罷,她彎腰扛起用粗麻繩捆著的布包,里面是曬得金黃的玉米。</p><p class="ql-block"> 兩人踩著結霜的田埂往縣城走,晨霧中能看見遠處的青瓦白墻若隱若現(xiàn)。城墻上的大喇叭里正在播放《北京的金山上》。</p><p class="ql-block"> 到了城門口,果然立著兩個扎著武裝帶的紅衛(wèi)兵,胳膊上戴著紅袖章,面前擺著張木桌,上面摞著幾本《毛主席語錄》。</p><p class="ql-block"> "站?。?quot;紅衛(wèi)兵小劉橫起長矛,"不唱《東方紅》不準進!"另一個紅衛(wèi)兵小張跟著喊:"不跳忠字舞休想過去!"</p><p class="ql-block"> 王大爺慌忙放下背簍,搓著凍得通紅的手:"同志,俺們是興佛村的,交公糧......"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什么公糧?現(xiàn)在是忠字糧!"小劉敲了敲桌子,"先唱《東方紅》,再跳段忠字舞!"</p><p class="ql-block"> 李太婆慌了神,她扯了扯王大爺?shù)囊陆牵?quot;老兄弟,咱哪兒會唱這個?"王大爺也急得直搓手:"俺這輩子就會唱幾句《月兒落西下》,這《東方紅》沒人教過,只在收音機里聽過......"</p><p class="ql-block"> 紅衛(wèi)兵小張不耐煩地揮揮手:"不會唱不會跳,那就回去練好了再來!"說罷轉身去盤查下一個背簍的人。</p><p class="ql-block"> 王大爺望著城門洞里來來往往的人群,那些穿著藍布衫的農(nóng)民們有的扯著嗓子唱,有的笨拙地比劃著忠字舞的動作。他低頭看著腳邊的背簍,新糧的清香混著雪水的潮氣直往鼻子里鉆。李太婆突然輕聲說:"要不......咱學兩句?"</p><p class="ql-block"> 兩人哆哆嗦嗦地跟著別人哼:"東方紅,太陽升......"可剛唱兩句,小劉就皺著眉頭揮手:"不行不行,沒精神!重唱!"李太婆急得直跺腳,她試著抬起胳膊比劃,可凍僵的手指怎么都擺不成忠字手勢。</p><p class="ql-block"> 王大爺望著漸漸暗下來的天色,雪粒子已經(jīng)變成了鵝毛大雪。他彎腰背起背簍,對李太婆說:"老姐姐,咱回吧。"李太婆抹了把臉上的雪水,默默扛起布包。</p><p class="ql-block"> 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往回走,背簍里的玉米硌得后背生疼。路過村口老槐樹時,王大爺突然停住腳步,指著樹杈上掛著的破鐘說:"記得不?五八年大躍進,這鐘敲得山響......"李太婆嘆了口氣:"如今這鐘都不讓敲了......"</p><p class="ql-block"> 雪越下越大,兩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風雪中。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紅歌聲,混著雪花簌簌落下的聲音,像極了一場永遠唱不完的戲文。</p><p class="ql-block"> 后來,村里的年輕人說,那天夜里王大爺家的油燈亮到很晚。老兩口守著灶膛,把交不出去的忠字糧慢慢熬成了粥。粥香混著柴火味,飄在興佛村的夜空里,比任何紅歌都來得實在。</p><p class="ql-block"> 臘月里,第一場雪落下來時,肖文校長突然病倒了。王興福老師代替他去縣里開會,帶回了"深挖洞、廣積糧"的新指示。村民們被要求在屋后挖防空洞,老人和孩子輪流搬運磚塊。陳大爺在挖洞時挖到一塊青石板,下面竟埋著民國時期的族譜。他連夜用油紙包好,塞進寶書臺后的墻縫里——那上面記載著興佛村三百年的興衰史,比任何紅寶書都更真實。</p><p class="ql-block"> 春天來臨時,村里的喇叭突然換了節(jié)目。不再是單調的革命歌曲,而是夾雜著《黃河大合唱》的激昂旋律。王興福老師發(fā)現(xiàn),肖文校長開始偷偷收集舊書,在深夜用毛筆抄寫《論語》。袁秀在勞作時,會趁人不注意教小蘭唱《茉莉花》。曹克則利用批斗間隙,教孩子們認星象——他說北斗七星的方向,就是北方。</p><p class="ql-block"> 五月的暴雨沖垮了村口的小橋。當民兵連長帶著青年去搶修時,老人們悄悄聚集在祠堂。陳大爺取出埋了半年的族譜,在油燈下給孩子們講興佛村的故事。他說,村后的老茶樹是明朝祖先種下的,樹洞里藏著抗倭英雄的佩劍。狗蛋聽得入神,連夜帶著幾個小伙伴去挖樹洞,卻只找到一把生銹的銅鎖。</p><p class="ql-block"> 那天夜里,肖文校長突然來到曹克家。他遞過一張皺巴巴的紙條,上面寫著"文革不是革文化的命"。曹克顫抖著手接過,發(fā)現(xiàn)那是肖文用紅藍鉛筆寫的——紅筆寫標語,藍筆寫真心。兩人沉默許久,最后肖文說:"等這場風暴過去,我?guī)Ш⒆觽內ズ笊秸夷瞧疤m草。"</p><p class="ql-block"> 1976年的秋天,村里的喇叭突然沉默了。在城里鬧革命的青年們陸續(xù)從城里回來,帶著疲憊和迷茫。王興福老師開始教孩子們寫自己的名字,肖文校長則在寶書臺上擺了一本《論語》。袁秀的紅寶書里夾著的結婚照,被狗蛋裱在鏡框里,掛在村小學的墻上。</p><p class="ql-block"> 1976年冬天,興佛村的文革終于接近尾聲。村小學的鐘聲再次響起,但這次像是哀樂。肖文因為"文革中的錯誤"被隔離審查,王興福被開除公職,陸自富則被調去縣城勞動改造。</p><p class="ql-block"> 幾年以后,村小學的老槐下,站了好些人,黃興才和張映地,小梅這些當年的紅衛(wèi)兵都來了。他們現(xiàn)在都是青年人,有的在城里學理發(fā),開飯館,打工,有的成了農(nóng)民。他們站在操場邊,看著孩子們跑過曾經(jīng)的血跡斑斑的曬谷場,心中百感交集。</p><p class="ql-block"> 曹克老師坐在老槐樹下,摸著右腿的傷疤。這個曾經(jīng)的國民黨老兵,現(xiàn)在每天都要給孩子們講故事。他講淮海戰(zhàn)役的故事,講解放軍的英勇,也講文革中的荒唐事。孩子們睜大眼睛聽著,偶爾會問:"老師,那時候你真的打過仗嗎?"</p><p class="ql-block"> 袁秀老師退休后則成了村里的赤腳醫(yī)生。她背著藥箱走村串戶,給村民看病抓藥。她的藥箱里除了西藥,還藏著幾本線裝醫(yī)書,那是當年被燒毀的線裝書中幸存下來的幾本。</p><p class="ql-block"> 梁德重新挑起貨擔,走村串戶地賣貨。他的貨擔里除了針頭線腦,還多了幾本新出版的連環(huán)畫。孩子們圍著他,聽他講《三國演義》的故事,講關羽的忠義,講諸葛亮的智慧。</p><p class="ql-block"> 黃東和尚元在縣城的工廠找到了臨時工作。他們每月都會回村,給母親帶來城里的點心。他們的母親坐在門檻上,望著村小學的方向,眼里閃著淚光。</p><p class="ql-block"> 村支部書記的位置最終由翟正富的兒子翟先進接任。這個年輕人上任第一天,就去后山給祖母上墳。他在墳前放了一束野菊花,然后對著墳頭說:"奶奶,現(xiàn)在真的變天了。"</p><p class="ql-block"> 老槐樹上的麻雀依然嘰嘰喳喳地叫著。它們不知道人間的恩怨情仇,只知道每天清晨要叫醒太陽。村小學的鐘聲依然在清晨響起,但這次是上課鈴,清脆悅耳,像是春天的雨滴落在青瓦上。</p><p class="ql-block"> 夕陽西下時,肖文拄著拐杖走在村道上。他的圓框眼鏡換成了老花鏡,鏡片后的目光變得溫和。他路過村小學時,正好看見孩子們放學。黃興才的女兒牽著張映地的兒子,兩人背著書包往家跑。他站在圍墻外,看著孩子們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突然想起自己當年也是在這樣的年紀,背著書包走進這所小學。</p><p class="ql-block"> 風掀起他的衣角,吹得墻上的標語嘩嘩作響。那些"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的標語已經(jīng)褪色,字跡模糊,像是被淚水浸濕的舊照片。他抬頭望向青巖山,山頂?shù)脑葡颊谌紵?,像是二十年前的那場大火,又像是即將到來的黎明?lt;/p><p class="ql-block"> 夜幕降臨時,村小學的教室里亮起了燈。新來的年輕教師正在備課,粉筆在黑板上寫寫畫畫。窗外,老槐樹的影子投在墻上,隨著風輕輕搖晃,像是在訴說著什么,又像是在傾聽什么。</p><p class="ql-block"> 遠處傳來貨郎的撥浪鼓聲,"咚咚咚",一聲接一聲,像是時光的腳步,又像是歲月的心跳。興佛村的故事還在繼續(xù),只是那些血與火的歲月,已經(jīng)漸漸沉入歷史的河床,成為后人茶余飯后的談資,或是史書上的幾行墨跡。</p><p class="ql-block"> 但有些東西永遠改變了。比如村小學的鐘聲,比如老槐樹下的石凳,比如村民們看向彼此的眼神。那些傷痕,那些記憶,那些無法言說的痛楚,都化作了村頭老井里的水,清涼,深沉,映照著天空的云卷云舒。</p><p class="ql-block"> 當最后一縷夕陽沉入青巖山后,興佛村漸漸沉入黑暗。但總有些東西在黑暗中發(fā)光,比如教室里的燈光,比如貨擔上的連環(huán)畫,比如孩子們追逐嬉笑的聲音。這些光,這些聲音,這些平凡的日常,才是最珍貴的革命成果——不是用鮮血換來的權力,而是用苦難換來的清醒,用淚水換來的慈悲,用迷惘換來的堅定。</p><p class="ql-block"> 又是幾年后,當年的紅小兵李小梅成為鄉(xiāng)村教師時,她總愛帶孩子們去那棵老槐樹下。她會指著樹身上的疤痕說:"這里曾有過兩個勇敢的人,他們的故事比任何革命口號都更值得銘記。"而村后的梯田里,陳大爺?shù)哪瞎厦缫呀?jīng)長成藤蔓,爬滿了整個山坡。每當夕陽西下,那些藤蔓在風中輕輕搖曳,像是在訴說著被遺忘的歷史。</p><p class="ql-block"> 夕陽如血,老槐樹上的喇叭廣播里《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聲把枝間的鳥兒驚得飛向遠方的林間……</p><p class="ql-block"> 夜風送來遠處的水聲,潺潺的溪流依然在村邊流淌,像是時間本身。它帶走了一些東西,又帶來了一些東西。而興佛村的故事,就在這帶走與帶來之間,緩慢而堅定地向前走去,如同那條繞村而過的溪流,永遠向前,永遠不息……</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