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小說連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蟬蛻（19）</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15px;">姚念龍</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15px;">?</b></p><p class="ql-block"> 又到了每年換發(fā)夏季服裝的時候。所謂換發(fā)，顧名思義，就是有的服裝要交舊才能領(lǐng)新。高大柱沒什么舊的可交，一是才入伍一年的新兵，本身也沒發(fā)多少東西；二是去年地震，除了身上穿的，能捐的都捐給傷員了。學員隊一聽說高大柱的情況，立馬作出反應：高大柱缺什么給他發(fā)什么，一次性補齊。</p><p class="ql-block"> 這一下反把高大柱給弄蒙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缺什么，該領(lǐng)什么，能領(lǐng)什么。管服裝發(fā)放的給養(yǎng)員說：“這個好辦，把你的枕頭包打開，看看你現(xiàn)在還有啥，沒有的都給你補上?！?lt;/p><p class="ql-block"> 這倒是個好辦法。</p><p class="ql-block"> 戰(zhàn)士的枕頭包其實就是一塊四方的白布片，把平時穿不著的衣服疊平整，往白布片上一放，四個角往中間一折，翻過來往床頭一放就是枕頭了。當兵的幾大怪：被子兩面蓋，疊起像個豆腐塊；一塊白布作床單，這面臟了換那面；褲頭沒有松緊帶，枕頭是塊方布片；蚊帳沒有門兒，像個棺材蓋；綠茶缸，沒有蓋，臉盆擺成一條線兒。這枕頭就是幾怪之一。</p><p class="ql-block"> 高大柱打開枕頭包，給養(yǎng)員一看里面確實沒什么衣物，遂一一做了統(tǒng)計，又把高大柱穿的衣服、鞋子號碼登記上，到了發(fā)放服裝那天，悉數(shù)都給大柱補齊了。</p><p class="ql-block"> 讓人沒有想到的是，在統(tǒng)計服裝、鞋子號碼時，竟有一名學員主動提出，這次服裝發(fā)放他啥都不要。</p><p class="ql-block"> 這人就是一班班長，也是高大柱的班長趙慶堂。</p><p class="ql-block"> 趙班長已是第三年的老兵了，黨員，陜北人，細高個，平時不茍言笑，說話帶著濃濃的黃土味。趙班長對高大柱挺好，經(jīng)常找大柱談心。他說自己是個孤兒，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母親為了生計遠走他鄉(xiāng)，他跟著爺爺奶奶長大，后來爺爺奶奶也不在了，公社、大隊照顧他，送他當了兵。</p><p class="ql-block"> 趙班長這次不領(lǐng)服裝的做法，引起了不少人的議論。有的說他這是出風頭，想獲取領(lǐng)導的表揚和好感；也有的說，他知道自己出了軍校就能提干，就穿四個兜的干部服了，所以不想再要這身戰(zhàn)士服裝了；還有人說風涼話：“你真不想要，領(lǐng)了給我們呀！送人也好?！?lt;/p><p class="ql-block"> 是的，那時候社會上的小青年，誰能穿上一身或一件正品軍裝，絕對十分拉風，走路都得晃著膀子；哪怕有一頂真軍帽，也會覺得無上榮光。</p><p class="ql-block">其實，趙班長不領(lǐng)服裝的想法很簡單：自己現(xiàn)在已有幾套衣服，領(lǐng)了穿不著，存放也沒地方，將來學習結(jié)束回部隊，提著還沉，關(guān)鍵是還能為部隊節(jié)省些物資。想法就這么簡單，別人愛怎么說就怎么說吧。</p><p class="ql-block"> 一天，高大柱在走廊碰到中隊指導員?！鞍?！大柱，我正好想找你，你入伍前在地方填過入黨志愿書？”指導員問。</p><p class="ql-block"> “是，填過。當時公社領(lǐng)導都在下面駐隊，我入伍前公社黨委沒來得及開會討論通過，就把我的情況介紹到部隊來了。后來一地震，加上毛主席逝世，這事就擱下了。來軍校的時候，我們司令部協(xié)理員說，相關(guān)材料已經(jīng)轉(zhuǎn)到這兒了?！备叽笾蛑笇T簡要作了匯報。</p><p class="ql-block"> “呃！是這樣。學員隊上半年要發(fā)展一批黨員，你這種情況可以優(yōu)先考慮。行，你先去上課吧！”說著，指導員就下樓了。</p><p class="ql-block"> 高大柱心想，這回該不會再出什么變故了吧！</p><p class="ql-block"> 誰知怕啥來啥，高大柱入黨的事還真又起了變故。</p><p class="ql-block"> 星期天是學員們的休息時間，也是打掃個人衛(wèi)生的時間，比如理理發(fā)、洗洗澡、洗洗衣服之類；也能請假外出逛街、逛天安門廣場，但外出有名額限制，每個班一周最多出去兩三名，而且最好結(jié)伴而行。</p><p class="ql-block"> 這天下午，和高大柱同班的一位學員，疊起曬干的衣服準備放進枕頭包，忽然發(fā)現(xiàn)壓在枕頭下的錢包被人動過，里面的錢也少了一些。</p><p class="ql-block"> 原來這位學員上午去洗澡時，隨手把錢包塞到了枕頭下面，里面還有幾斤全國糧票和一張背心票。洗澡回來他就忙著洗衣服，沒顧上看錢包，沒想到下午就發(fā)現(xiàn)錢少了。</p><p class="ql-block"> 這位學員沒聲張，悄悄找到指導員匯報了情況。指導員肯定了他的做法，讓他先穩(wěn)住，在班里多留意，看看有什么異?，F(xiàn)象。</p><p class="ql-block"> 之后，指導員找班里每位學員談了話，聊思想、聊學習、聊家庭，還提到了上半年的組織發(fā)展工作，讓每人推薦一兩名發(fā)展對象。他一邊聊一邊察言觀色，心里漸漸有了數(shù)。</p><p class="ql-block"> 學員大隊上半年的組織發(fā)展工作按計劃推進，可發(fā)展對象名單一公布，一班竟沒人上榜，高大柱自然也不在其中。</p><p class="ql-block"> 高大柱一下懵了，百思不得其解。指導員明明說過優(yōu)先考慮我，怎么最后自己連邊都沒沾上？是哪里出了錯，還是得罪了什么人？電訊人員有“不該問的不問”的行為準則，這事大柱實在不好去問指導員。他暗自琢磨，大概還是自己不夠黨員標準，班里戰(zhàn)友沒推薦。</p><p class="ql-block"> 高大柱情緒有些低落，卻又不能表現(xiàn)出來。他安慰自己，事出反常必有因，一定要堅持住，或許這是組織對自己的考驗。</p><p class="ql-block"> 一天課間操，教室里除了留一名值班員看守訓練密件，其他人都到樓下做廣播體操。剛做到一二節(jié)，趙班長突然內(nèi)急，舉手示意后急忙往樓里跑，想回宿舍拿手紙。他一推門，就看見一個人正在掀戰(zhàn)友的枕頭。</p><p class="ql-block"> “馬寶玉，你在做甚？”這一嗓子嚇得馬寶玉一個激靈，手像觸電似的縮了回去。</p><p class="ql-block"> “我……我在幫戰(zhàn)友整理內(nèi)務(wù)?！?lt;/p><p class="ql-block"> “你本該在教室值班，整理什么內(nèi)務(wù)？”趙班長急著上廁所，沒再多問，拿了手紙就出去了。</p><p class="ql-block"> 馬寶玉是南方部隊送來的學員，家是京郊的，已是兩年多的老兵，和高大柱同班。電訊大隊一百八十多人，報到后全被打亂分班，班里學員來自各個軍區(qū)，就連為國防科工委代培的兩名學員，其中一位也和高大柱分在了一起。</p><p class="ql-block"> 馬寶玉仗著比高大柱這些新兵多當一年兵，在新兵面前總是趾高氣揚、吆五喝六，指使新兵為他做這做那，還愛在戰(zhàn)友之間搬弄點是非、占點小便宜。最讓人反感的是在飯?zhí)贸燥?，只要他看見誰碗里有塊肉，他準能精準地一筷子夾走，迅速塞進自己嘴里，然后故意嗚哩嗚啦地咀嚼，發(fā)出吃得很香的唏噓聲。</p><p class="ql-block"> 趙班長上完廁所，越想越不對勁。之前指導員就跟他提過班里丟錢的事，讓他多留意班里的動靜。畢竟趙班長不領(lǐng)服裝的舉動，就足以說明他不是貪小便宜的人，再加上他是黨員，指導員才放心把這事告訴他。</p><p class="ql-block"> 于是，趙班長找到指導員，把剛才看到的情況如實作了匯報。</p><p class="ql-block"> 其實指導員早就聽到過馬寶玉的一些傳言，班里丟錢后找他談話時，就發(fā)現(xiàn)他眼神躲閃、說話含糊，生怕被問到關(guān)鍵問題。如今聽趙班長一說，指導員心中有了數(shù)。</p><p class="ql-block"> 事不宜遲，電訊隊伍必須保持純潔，絕不能讓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指導員當即找來馬寶玉，單刀直入地問到：“今天課間操你不在教室值班，跑到宿舍翻別人枕頭干啥？”</p><p class="ql-block"> “我……我想幫他們整理內(nèi)務(wù)?！瘪R寶玉支支吾吾地辯解。</p><p class="ql-block"> “別找借口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說吧，這種事你干過幾次了？”指導員語氣嚴肅。</p><p class="ql-block"> 馬寶玉見這陣仗，以為指導員早就知道了，耷拉著腦袋小聲說：“就一次。那天看見那個戰(zhàn)友去洗澡，把錢包塞在枕頭下，趁宿舍沒人，我就從他錢包里抽了幾張。沒敢拿完，想著拿完他肯定會聲張，拿少點說不定他會以為自己記錯數(shù)了?！?lt;/p><p class="ql-block"> “自作聰明?！敝笇T打斷他，“那這次呢？”</p><p class="ql-block"> “隔了這么久沒動靜，我以為沒事了，就想再試試。想著課間操樓上就我一個人，抱著僥幸心理去碰碰運氣，沒想到被班長撞見了?！瘪R寶玉低著頭，聲音小得像蚊子叫。</p><p class="ql-block"> “行了，你先回去吧，別太消沉，就當沒發(fā)生過這事。”指導員對他說。</p><p class="ql-block"> 學員隊里全是優(yōu)中選優(yōu)送來的骨干，出了這種事既不光彩，又得妥善處理。指導員立刻找大隊長和政委匯報，一致決定：“退人！這種人絕對不能留在電訊隊伍，現(xiàn)在敢貪小便宜偷小錢，將來保不齊敢拿機密換大錢。趕緊通知他原部隊來領(lǐng)人，暫時別透露退人的原因?！?lt;/p><p class="ql-block"> 本有著光明前途的馬寶玉，就因為貪小便宜和自作聰明，親手斷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p><p class="ql-block"> 幾天后，馬寶玉原部隊的人來了。指導員簡要說明了馬寶玉的情況，來人連連嘆氣：“怎么會這樣！這臉可丟大了。學院領(lǐng)導請放心，我們一定把人安全帶回去，嚴肅批評教育，妥善處理?！?lt;/p><p class="ql-block"> 指導員把馬寶玉叫到辦公室，當面交給了來人，然后對馬寶玉說：“結(jié)合你這段時間的表現(xiàn)，經(jīng)學員隊研究決定，你不適合從事電訊相關(guān)工作，現(xiàn)正式將你退回原部隊。希望你回去后好好反思，吸取教訓，好自為之。你被退回的原因，學員隊就不公開了。你拿的戰(zhàn)友的錢，不方便直接還給本人，就先放到隊部，我們會轉(zhuǎn)交給他?！?lt;/p><p class="ql-block"> 馬寶玉被退回原部隊，學員們既意外又覺得在情理之中。大家都在猜測馬寶玉被退的原因，可誰也沒往他偷錢上想。紙終究包不住火，這事最后還是傳開了。高大柱這才明白，上次組織發(fā)展沒有他，是因為班里出了失竊案，每個人都成了懷疑對象，他心里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p><p class="ql-block"> 馬寶玉的事真相大白后，指導員找到高大柱，希望他能理解上次沒被納入為發(fā)展對象的事。高大柱笑著說：“當時確實想不通，您剛說完優(yōu)先考慮我，結(jié)果卻沒我的份，我心里納悶，情緒也低落了一陣子。現(xiàn)在徹底理解了，釋然了，還特別佩服您，把這事處理得不動聲色、風平浪靜?！?lt;/p><p class="ql-block"> “理解了就好。八九月份學員隊還要發(fā)展一批黨員，沒特殊情況的話，你肯定沒問題。”指導員說，“希望別再出岔子了?！?lt;/p><p class="ql-block"> 可事情往往事與愿違，偏偏又出了意外。</p><p class="ql-block"> 8月，學員隊的組織發(fā)展工作如期進行。經(jīng)黨小組推薦、支部會議研究確定發(fā)展對象、填寫入黨志愿書后，就差黨員大會通過和學員隊黨委批準了。</p><p class="ql-block"> 高大柱如愿又重新填寫了入黨志愿書，指導員和趙班長還成了高大柱的入黨介紹人，就等著最后兩道程序。這時，黨的十一大勝利閉幕，全國人民歡欣鼓舞 。此次大會修訂的新黨章明確規(guī)定，新黨員一律須經(jīng)過一年預備期，方可轉(zhuǎn)為正式黨員。</p><p class="ql-block"> 高大柱這下真成了久經(jīng)考驗的入黨積極分子。即便這次能得到學員隊黨委批準，他也只能成為預備黨員，轉(zhuǎn)正要等明年回原部隊后再說了，到時候能不能按期轉(zhuǎn)正，還是個未知數(shù)。</p><p class="ql-block"> 但愿一年后高大柱能如期順利轉(zhuǎn)正，成為一名正式的中共黨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