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近日困于杭州的寓所，房間如鳥屋籠子，心里總似蒙著一層薄灰，無端地悶。于是決意出去走走。湘湖離住處不過二十分鐘車程，趁這個(gè)晨光清亮的上午，我便去了。</p> <p class="ql-block">時(shí)令雖已初冬，秋意卻正濃烈。天色是勻凈的灰藍(lán)，像一塊質(zhì)地上好的舊綢緞，溫潤，收斂，沒有半分張揚(yáng)。湖風(fēng)迎面拂來，干爽而清冽，透進(jìn)衣衫，竟把胸中那點(diǎn)郁結(jié)也吹散了不少。</p><p class="ql-block">湘湖的水，到底與西湖不同。西湖是明艷的，漾著金碧的光，美得不容置疑；湘湖卻沉靜，是含煙的墨綠，近岸處能望見水底裊娜的長草，如浣洗的秀發(fā)，隨暗流款擺。湖面不算浩渺，被星羅的綠洲與遠(yuǎn)山疊疊隔開，顯得幽深而曲折。山形圓柔，靜靜地倒映水中，虛實(shí)交映，宛如一幅徐徐展開的淡墨長卷。那墨色竟是活的——云過則微暗，鳥起便輕顫。</p> <p class="ql-block">我沿著越堤緩步。道旁多烏桕與楓香。烏桕葉已深深淺淺地紅了，胭脂、赭石、暗朱，在灰蒙蒙的天色里，靜靜燃著。楓香高大些，葉緣泛黃，卻還戀著青蔥，黃綠斑駁間，別有一種憔悴風(fēng)姿。最動(dòng)人的是蘆葦，叢生于淺水，頂一蓬蓬銀白的花穗。風(fēng)來，它們齊齊俯首又揚(yáng)起，發(fā)出“沙——沙——”的輕響，那聲音里，滿是光陰的味道。</p> <p class="ql-block">走得倦了，便在青石橋堍小坐。橋是拱形的，半圓橋洞與倒影合成滿月，浮于水上。水極清澈，映出石上蒼黑的苔痕。幾片早凋的落葉，黃得透徹，隨風(fēng)飄旋，落在水面，如小小的、無主的舟，悠悠地，戀戀地，像對(duì)人世尚有未了之情。我看著，心里泛起淡淡的憐憫，卻說不清是憐它們，還是憐自己。</p> <p class="ql-block">正出神時(shí)，遠(yuǎn)處有游船駛過，在墨綠的水面劃開一道長長的波痕，緩緩散盡。</p> <p class="ql-block">定瀾橋，長百余米，平坦貼水，如一痕玉帶，輕輕鎖住百頃湖波。名曰“定瀾”，真是安定波瀾的意境。</p> <p class="ql-block">轉(zhuǎn)而來到風(fēng)荷亭前。眼前的殘荷，早已褪盡夏日的喧嘩與青春。顏色謝了，蜂蝶散了，只余錚錚的筋骨，與秋風(fēng)、寒水、將至的嚴(yán)冬默然對(duì)峙。這哪里是凋零呢？分明是生命最凝練的展覽。繁華過后的沉默，豐腴之后的清瘦，竟可以如此動(dòng)人心魄。</p> <p class="ql-block">晌午時(shí)分，接到妻子催飯的電話，我方起身歸去。來時(shí)的煩悶，不知何時(shí)已消弭無蹤。心里像被這秋水洗過，空落落的，卻異常寧靜。湘湖的秋色，沒有逼人的華彩，沒有喧嘩的聲勢，只這樣淡淡地、靜靜地將一種蕭疏的美，一種安詳?shù)募拍?，慢慢滲進(jìn)骨子里。這滋味，初嘗是寂寥，品到最后，竟有一絲回甘。</p><p class="ql-block">今夜，大約可以有個(gè)好夢了。</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