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北宋中期,朝政積弊如沉疴,人人知之久矣,卻無人敢觸。此時,一位“拗相公”挺身而出,以“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驚世之語撼動時代,劈開了千年陳規(guī)。</p><p class="ql-block"> 王安石,字介甫,江西臨川人,一生同時負載著改革家與文學家的雙重靈魂:左手執(zhí)青苗、市易、保甲之令,右手寫“春風又綠江南岸”之句;一面是剛猛決絕的政治孤勇者,一面是語言清麗、感情細膩的婉約詞人。兩種氣質在他身上激烈對峙,又奇妙共生,構成一幅典型的“分裂型人格”圖景。王安石,這位北宋舞臺上的巨擘,其人生宛如一幅筆觸濃重、色彩矛盾的多面畫卷。</p><p class="ql-block"> 熙寧二年,神宗召對延和殿。四十八歲的王安石目光炯炯,陳《本朝百年無事札子》,指出“積貧積弱”之根在“因循茍且”。神宗動容,擢為參知政事,旋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于是,均輸、青苗、農田水利、募役、市易、保甲、保馬、方田均稅,八法雷動,史稱“熙寧新政”。每頒一令,朝堂嘩然;每動一利,萬姓疑懼。舊黨以司馬光為首,斥其“與民爭利”;新黨內部呂惠卿、曾布輩又各懷鬼胎。作為改革家的銳意與執(zhí)拗,是其人生最鮮明的底色。他懷揣“富國強兵”的宏愿,目睹國家積貧積弱,以“拗相公”的決絕推行新政。王安石“一意孤行”,以“拗”字回應所有非議。此“拗”,非性格執(zhí)拗,乃價值篤定:若利國利民,雖千萬人吾往矣。其速戰(zhàn)速決之風格,在當時,成士人群體因政見歧異而撕裂之源,北宋政權內部第一次出現“黨爭”格局,王安石本人亦由“天下文章司命”變?yōu)椤熬壑r叢譏”的眾矢之的。他過于信賴自己推行改革的力量,卻低估了執(zhí)行的復雜與人性的幽暗,其執(zhí)拗的性格更使他難納忠言,終致舊黨激烈反對,連好友司馬光亦與之決裂。</p><p class="ql-block"> 然政治上的剛狠,依然掩不住其文字中的柔腸。退居金陵半山園,他寫下“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寒煙衰草凝綠”?!澳G”一詞,把滄桑與憐惜鎖在寸寸草色里;《泊船瓜洲》,他輕吟“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綠”字三易其稿。由“到”而“過”而“入”而“滿”,終以“綠”字煉出一片江南的鮮活。其詩早期學韓崇杜,晚年則舍筏登岸,歸于清麗深婉。小令《桂枝香·金陵懷古》更以“畫圖難足”四字,將歷史興亡之感推向蒼莽。</p><p class="ql-block"> 若僅以“政治家”視之,我們難窺其情感紋理;若僅以“文學家”視之,又難釋其“拗”之決絕。唯將其詩文與奏札并置,方可看見一個完整的人:白天在政事堂唇槍舌劍,夜晚在燭光下為一個“綠”字捻斷數莖須;一面以刀筆劾罷諫官,一面為半山園里枯死的老梅親寫挽詩。這正是其“分裂型人格”的典型表征:理性與情感、殺伐與憐惜、孤勇與孤獨,在其身上并行不悖,互不消解。王安石政治鐵腕與文學柔情的并存,是崇高理想與悲劇結局的交織。他以其卓絕的才華與固執(zhí)的實踐,在中華史冊上刻下了一道既深且痛的烙印,引人深思理想與現實、變革與傳統如何找到最佳切入點。</p><p class="ql-block"> 元祐更化,新法盡廢。王安石騎驢過金陵,聞罷市易、青苗之詔,默然良久,只輕聲道:“亦罷至此乎?”數月后,他病逝半山,贈太傅,謚曰“文”。朝堂之上,舊黨彈冠相慶;江湖之間,百姓卻私設祭亭,以“拗相公”呼之。</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千年之后,我們回望這位理想主義者,始知“分裂”并非病態(tài),而是歷史先行者必須承擔的代價:唯有把靈魂劈成兩半,一半鑄劍,一半寫詩,方能在鐵板一塊的軌制上劈開縫隙,讓后人透過縫隙看見光。王安石之“拗”,是孤勇者的徽章;其清麗,是理想者的余溫。劍已折,詩猶在,江南又綠,斯人獨憔悴。留下歷史任評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