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在宜陽這片土地上,曾有許多離宮別苑青史有名,可惜滄桑巨變,大都湮滅于歷史的風雨中。甘棠館(一曰甘棠宮)便是其中之一。</p><p class="ql-block"> 那該是怎樣的一處所在呢?劉禹錫的詩句,總是讓人懷想:“公館似仙家,池清竹徑斜?!?這開篇的十個字,便為甘棠館定下了清逸出塵的基調(diào)。我想象那該是甘棠村臨近崤函古道的一處幽靜地帶,錯落有致的館舍并不顯得如何富麗堂皇,反倒有幾分山野的樸拙。一池碧水是必不可少的,水色澄澈,映著天光云影,也映著池畔叢生的翠竹。風過處,竹葉颯颯,在地上投下斑駁陸離的影子,一條幽徑便從這竹影中蜿蜒穿過,通向更為幽深的庭院。這景致里有一種不動聲色的雅致,它不是刻意營造的,倒像是從這片土地上自然而然生長出來的。</p><p class="ql-block"> 然而,這仙家般的清幽,卻又與萬丈紅塵僅一步之遙。詩的后面說得再明白不過:“門前洛陽道,門里桃花路。塵土與煙霞,其間十余步?!?這真是絕妙的寫照。門外,便是通往東都洛陽的官道,車馬轔轔,冠蓋往來,揚起的是世俗的塵土,彌漫著功名的氣息。然而,只需往里走上十余步,穿過一道門,或者轉(zhuǎn)過一叢竹,便恍然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這里桃花灼灼,靜寂無人,空氣中浮動著的是山野的煙霞。這“十余步”,仿佛是一道神秘的界限,一俟跨過,便從江湖踏入了廟堂,從塵世步入了林泉。那些從洛陽而來的達官顯貴,在此地下馬解鞍,褪去一身的疲憊與官場的桎梏,就在這“十余步”之間,完成了身份的轉(zhuǎn)換與心靈的休憩。他們在此徜徉,在此流連,怕不只是為了這里的景致,更是為了這片刻間偷得的、介于仕隱之間的自由罷。</p><p class="ql-block"> 我的懷想便不由得從這甘棠館蔓延開去。史料上沒說甘棠館的規(guī)模如何,但既為詩人所樂道,想必在臨近官道的清幽之后,該有的殿堂樓宇定然不少,而且美到極致,才會讓詩人發(fā)出猶如仙境的感嘆。況且,在它的方圓左近,還分布著顯仁宮、興泰宮、永濟渡、九曲城??梢韵胍?,在盛唐的時代,這一片土地該是怎樣一種繁華而又風雅的圖景。顯仁宮的宏闊,興泰宮的精致,永濟渡的舟楫往來,九曲城的蜿蜒險要……它們與甘棠館(宮)一起,構(gòu)成了一個完整的、屬于那個時代的“休閑圈”。而更古老的,是那“召伯聽政處”的遺跡。召伯,那位西周時賢明的召公,在甘棠樹下處理政事,決獄治訟,因了他的仁德,連那棵甘棠樹都被百姓珍視愛護,不忍砍伐。這“甘棠”二字,想來便是由此而來,帶著上古的仁政遺風,穿越數(shù)百年的時光,落在了這座唐代的館驛身上,為這處離宮別館平添了一層深厚的文化底蘊與道德光輝。</p><p class="ql-block"> 然而,這一切都敵不過時間。顯仁宮也罷,興泰宮也罷,連同那清池竹徑的甘棠館,終究都化作了塵土。詩人筆下那因山禽驚起而沖落的半巖花,早已零落成泥碾作塵;那分隔塵土與煙霞的十余步,也已被荒煙蔓草徹底吞沒。今日的宜陽城北,只怕是尋常的田壟村落,或是現(xiàn)代化的街衢樓宇,再也尋不見一絲當年的痕跡。那曾經(jīng)讓無數(shù)文人墨客駐足吟詠的空間,被徹底地壓扁,只剩下幾行文字,躺在泛黃的史冊與詩集中。</p><p class="ql-block"> 這便是我無端的懷想了。懷想的,是一座或一群早已不存在的建筑,一片早已變了模樣的風景。但似乎又不止于此。我懷想的,是那一種能將“塵土”與“煙霞”和諧并置于“十余步”間的生活智慧,是那一種在歷史長河中由召伯而甘棠館而劉禹錫層層積淀下來的人文氣息。甘棠館歿了,歿得干干凈凈;但它似乎又還活著,活在那些雖已遙遠卻依舊鮮活的詩句里,活在后人如我這般,于無聲處聽驚雷的、無休無止的懷想里。</p><p class="ql-block"> (一凡/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