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幾度寒暑,燈下枯坐,這本冊子終于得以草草收束。</p><p class="ql-block">窗外夜色沉沉,堆疊在案頭的稿紙散亂,亦如我此刻的心緒——終于完成,卻又仿佛剛剛開始。</p><p class="ql-block">寫作原是極寂寞的事,也是極痛苦的事。</p><p class="ql-block">那些獨坐燈下的夜晚,案頭清茶漸涼,筆下文字卻躊躇不前。思緒如同被風吹散的蒲公英,散亂飄零,徒留一腔虛空。有時枯坐整晚,紙上不過寥寥數(shù)行,末了又被涂改得面目全非。搜索枯腸,如同跋涉于無邊的泥沼,每一步都沉重滯澀。這些都還好。</p><p class="ql-block">最為痛苦的,無非是字句難以盡述的“生命之重”。當眾人沉溺于喧嘩的盛宴,或深陷于甜蜜的迷夢時,一些世人眼中的異類文人,如同不合時宜的守夜人。他們面隅而坐,以孤獨為金甌,以心境為玉液,佐之以一篇又一篇的文字,痛苦地喂飽自己的靈魂,甚至以自身為燭,點燃以照亮那些被刻意遺忘的角落。正可謂是“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p><p class="ql-block">雖然一直很佩服,卻不想成為這樣的“孤勇者”;或者說不想在別人的眼里,自己就應(yīng)該是這樣的人。既是因為沒有足夠的才學,更是因為沒有這樣的勇氣和毅力。所以,在創(chuàng)作生涯的前期,主動去寫的文字很少,基本上是靠逼,靠推著走。</p><p class="ql-block">應(yīng)該說第一次創(chuàng)作的高峰,出現(xiàn)在上世紀的九十年代,我剛剛調(diào)到縣委宣傳部工作的時候。那時的宣傳部人才濟濟、朝氣蓬勃,每個人都勇于擔事、耽于成事,所以處處彌漫著“少年壯志不言愁”的勤勉風氣。</p><p class="ql-block">1994 年,松溪縣和福建省電視臺計劃合作拍攝反映松溪地方歷史文化的“湛盧風”電視系列專題片。時任縣委常委、宣傳部長的陸旭光先生和時任縣廣播電視局局長的吳青林先生,將專題片角本寫作的任務(wù)壓給了我所在的宣傳科。當時以電視散文的形式系統(tǒng)反映一個地方的歷史文化,在福建應(yīng)屬首創(chuàng),加上反映松溪歷史的著述鳳毛麟角,要完成這個超出自己認知,且無處借鑒的任務(wù),確實是勉為其難。我記得當時的旭光部長是這樣叮囑我的:“先去試試吧!不試試,怎么知道行不行?”這樣的叮囑,是再熟悉不過了。因為這句話,我已經(jīng)嘗試了許多不曾涉獵的工作,這次也是。</p><p class="ql-block">或許,就是因為這樣一句話的逼和誘,我雖殫精竭慮,卻甘之如飴,以至于在夢中囈語:“一座橋,就是一段文明”“一座橋,就是一段歷史”。第二天,妻將這兩句夢話告知我時,終于相信“夢寐以求”是可以做到的。如同突然開了天眼,于是,電視散文《五福橋》就從筆間汩汩淌出,順暢而又靈動。</p><p class="ql-block">當我把文稿送審時,青林局長審看良久之后,慢慢地對著忐忑不安的我說:“悠著點,別把好詞好句用光了!”這句話,讓懸著的心只放下一刻,便又抽緊。</p><p class="ql-block">為了證明自己不是江郎才盡,又鉚著一股勁,接連寫下了《武舉刀》《南宋交通碑》《閩北竹鄉(xiāng)》《碧水丹山小武夷》《中峰禪院》等,這些作品和同事江文新先生的《湛盧山》《天下第一劍》《松溪文物縱覽》《走進路下橋》《九龍窯》等,通過電視畫面和解說、音樂的二度創(chuàng)作,組成了“湛盧風”電視專題片系列,并開始在福建電視臺、東南電視臺的各頻道多次滾動播出,引起省內(nèi)轟動。這一重大對外宣傳活動,也標志著松溪“湛盧文化”開始了系統(tǒng)發(fā)掘和研究。</p><p class="ql-block">在此基礎(chǔ)上,旭光部長在其主編的《湛盧風情》一書的《序》中,開宗明義地、言簡意賅地提出“湛盧文化”的概念:“她是松溪人民群眾在長期的生產(chǎn)和生活中不斷創(chuàng)造、積累、更新,具有濃郁鄉(xiāng)土氣息和豐厚歷史底蘊的地方文化。她濃縮了松溪人民的優(yōu)秀品德、聰明才智和自強不息的創(chuàng)業(yè)精神 , 是我們引以自豪的文化遺產(chǎn)和精神財富?!?lt;/p><p class="ql-block">“人生最美如初見”,作為“湛盧風”系列的開篇之作,《五福橋》在 1996 年獲南平市“閩北電視獎”一等獎,1997 年獲南平市“五個一工程”獎,1999 年獲福建省第二屆外宣“金帆獎”二等獎。作為個人地方歷史文化散文創(chuàng)作的首次試水,《五福橋》的成功給了我極大的自信,所以除了將篇目改成《長虹臥波五福橋》外,其中內(nèi)容一字不動地收入集子。而其他幾篇解說詞在改寫和升華之后,也成為集子中成篇最早的矩陣。</p><p class="ql-block">“一飲一啄,莫非前定。”幾年后,我和文新先生先后到縣廣播電視局當任副局長,更能領(lǐng)悟到這兩位領(lǐng)導“一拉一推”“一紅一白”的高超領(lǐng)導藝術(shù)和對年輕人的拳拳呵護之心。</p><p class="ql-block">此后,除了整日的公文尺牘和偶爾的散文詩歌外,亦敢于去嘗試撰寫演出串臺詞、展陳解說詞,甚至評論、雜文、劇本、快板、歌詞等等,五花八門,不一而足。雖然難登文學大雅之堂,卻也磨礪了文筆。</p> <p class="ql-block">第二次創(chuàng)作高峰到來時,我已回到宣傳部重作馮婦。 </p><p class="ql-block">2007 年,時任南平市委常委、宣傳部長的張建光先生以廣博的文化情懷和超前的文化視野,提出要編撰一套“中國閩北千年古縣歷史文化叢書”,以全景式的文化散文系列,帶人“走進南平歷史、盡見南平文化、感悟南平山水、品賞南平風情”。</p><p class="ql-block">在第一次的組稿動員會上,對松溪歷史文化和文藝創(chuàng)作現(xiàn)狀極為熟悉的他,在講話中,對松溪能否如期完成任務(wù)提出了疑問。在眾目睽睽下,一時間熱血上頭,我拍著胸脯表態(tài):決不拖全市后腿。</p><p class="ql-block">言辭鑿鑿之后,平靜下來,不由得冷汗涔涔。相較于周邊縣市,到過松溪的文化名人實在不多,文化遺存實在太少,歷史文化散文創(chuàng)作的風尚在當時的松溪實在不盛。要保證質(zhì)量,如期成書,實在壓力山大。</p><p class="ql-block">在旁搜博采和廣泛發(fā)動之后,也還是有不少的遺珠無人問津,卻不容無視,于是,只好硬著頭皮自己來。好在我的文學創(chuàng)作有一個“彈簧型”的心態(tài),似乎壓力越大,動力越大,思路越廣,不到三個月間,竟井噴似地在寫出了《感悟千年大布村》《“百年蔗”感懷》《“金塊”“銀條”話小吃》《馳譽全國的水南冬瓜》《夾岸香樟起情思》《魅力松溪》《茶香·茶鄉(xiāng)》等文章。這些文章也以新的馬甲,成為本集子中的第二方陣。更重要的是在組稿、編輯、創(chuàng)作的同時,對松溪的歷史文化也有更多的了解和關(guān)注,雖然只是管中窺豹、淺嘗輒止,但畢竟為今后的文史研究和創(chuàng)作,埋下了伏筆、積累了素材。</p><p class="ql-block">當以《湛盧松溪》為書名的集子,呈現(xiàn)在世人面前時,我長舒了一口氣,畢竟還是完成了“不拖全市后腿”的初衷。</p><p class="ql-block">時任松溪縣委書記的曹聰先生在《序》中寫到:“這部濃縮文化、負載歷史的《湛盧松溪》的出版發(fā)行,必將對湛盧文化的研究整理、挖掘利用、發(fā)揚光大和向產(chǎn)業(yè)化發(fā)展,對培植、推介湛盧文化品牌起到積極推動作用?!?lt;/p><p class="ql-block">此后,在黨校任職的大部分時間,進入了相對平緩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只是在參加一些筆會和采風時,或者在外出旅游而觸景生情時,寫意式地留下輕松的文章,如《陰晴兩重清明天》《中秋四題》《梅口印象》《執(zhí)著的尋夢人》《團緣》《虎丘問劍》等。</p><p class="ql-block">期間,在屢次婉拒、終究難卻之后,終于答應(yīng)我的同學、時任宣傳部長的陳世光先生,為縣委學習中心組作了“湛盧文化漫談”的專題匯報。為了言之有物、言之成理,不得不對松溪的歷史文化的脈絡(luò)進行梳理,對先賢大家的研究成果進行吸收,對松溪的人本精神和城市性格進行思辨,并總結(jié)出了“平和包容、崇德內(nèi)秀,勤于磨礪、勇于亮劍”的湛盧文化精神內(nèi)核的個人見解。</p><p class="ql-block">應(yīng)該來說,自己對匯報的效果是很滿意的,反饋的結(jié)果也超出預期。就此,陸續(xù)應(yīng)邀在不同群體、不同班次講了幾十場。</p><p class="ql-block">可能是人微言輕,可能是不夠權(quán)威,這些個人見解也就當時說個熱鬧,過后就是水波不興。只是心里有所不甘,所以將講稿進行整理,寫出了《小城性靈》系列,權(quán)當留痕,僅供參考。之所以獨獨遺落“內(nèi)秀”,是因為要說清這個問題,不可避免地要對人性進行批判,要涉及到某類人、某些事。開課時講講而已,口說無憑;寫成文章,就是白紙黑字,有心栽花不成,又何苦給自己和他人添堵栽刺呢?</p><p class="ql-block">黨校工作后期的第三次創(chuàng)作高潮,來得猝不及防,如同突如其來的大疫情。</p><p class="ql-block">在 78 天遠離塵囂世事的奉命駐守中,隔離點的方寸之地,既是堅硬的堡壘,亦如無形的樊籠。在高度緊張之后,要放松心態(tài),只能刷手機看電視和胡思亂想。好在我有筆和文字。一些電視專題片角本和其他類型文字的改寫,就成為“閉關(guān)修煉”的一粒粒心丹,譬如《讓歷史告訴未來》《快哉畬鄉(xiāng)行》和“刻錄時光”專輯的全部文章。當然還有其他,只是不適合“松溪歷史文化散文”的范疇。</p><p class="ql-block">這樣的特殊日子,我比常人多一個直面疫情的窗口,多了一個察觀人心的維度。經(jīng)過一年的沉淀和醅釀,終于迸發(fā)更有力量更有溫度的文字,那就是《歸去來辭》。</p> <p class="ql-block">隨后就是到了縣委黨史和地方志研究室,工作生涯的最后一站。算來在這個新工作崗位上,已經(jīng)躑躅了三個春秋。</p><p class="ql-block">這三年,研究歷史文化算得上是本職工作了,只是研史修志是本分,詠史抒懷是本能。左手冷峻地述而不作,劃規(guī)矩的“方”;右手浪漫地揮灑史心,畫溫潤的“圓”,如同周伯通,時常左右手互搏,不亦“老頑童”乎?這種感覺,寫成了《我的“講古”觀》,并鄭重地作為“代序”,與大家分享。</p><p class="ql-block">這三年,每日坐定在縣委大院最逼仄幽深之處,讓指尖在泛黃紙頁間游移,耳中只聞紙頁翻動時細微的窸窣聲。故紙典籍所散發(fā)著的書香,不知何時悄悄潛入我的衣襟、指縫甚至呼吸深處,浸透著我的筋骨。這書香,是時間沉淀的余韻,代表了無數(shù)被歲月濃縮的性靈。</p><p class="ql-block">我漸漸懂得,自己伏案翻閱的哪里是故紙?那些被遺忘的名字,在紙頁的幽暗角落靜靜蟄伏,只待被重新喚醒;那些前人在歲月之壁上刻下的深深印記,是今人出發(fā)時,賴以辨認方向的地標。所以,第四次創(chuàng)作高潮,來得沖動和愉悅,持久和有效,具體的成果就是集子中《風從何來》《市井煙火》和《研史偶得》中的大部分文章。</p><p class="ql-block">孩子,總是自己的好,文章也是。叨叨絮絮地說了每篇文章的寫作背景,感覺自已就像是一個為人父者,喋喋不休地介紹每一個孩子的出生和脾性,如同春晚小品中的“少林寺”“海南島”和“吐魯番”。</p><p class="ql-block">其實,文字一旦離了筆端,便如溪流出山,自有其奔流的河床與歸宿,不再單屬于作者,它將在陌生的目光里獲得新的闡釋與生命。若有讀者在某個偶然的時刻翻開這冊集子,能于其中遇見一段共鳴的文字,心頭掠過一絲共情的暖意,或僅僅因某一句子勾起了回憶的片段,那便是我莫大的慰藉了。文字的價值,不在于被多少人記住,而在于它是否在某一瞬間,曾輕輕觸動過另一顆心靈。</p><p class="ql-block">所以,要感謝所有曾以目光、以力量、以情懷,撫慰這些文字的人,若說創(chuàng)作是暗夜行路,你們便是率先點亮燭火的人。</p><p class="ql-block">這里有四十年來逼著我、拉著我、推著我,或者走在前面,用背影為我指路的師長們。是你們,教會我真正的人格力量,在于彎下腰、伸出手,為后來者扶穩(wěn)梯子的情懷。</p><p class="ql-block">這里有時時鼓勵賦能的縣政協(xié)領(lǐng)導和同志們。是你們,同意以政協(xié)文史資料的方式,讓這些從孤寂的歷史夾縫中生長出的句子,有了被傾聽的可能。</p><p class="ql-block">這里有幫助查找資料、校正糾錯的同事們,有認真負責、視這些文字如己出的“海峽書局”的編輯們,有題寫書名的縣書法協(xié)會的邦壽主席……是你們,襄助文集裝扮塑形,將歷史文化馨香固化成了書香墨香。</p><p class="ql-block">其實,最需要感謝的人,是我的妻。</p><p class="ql-block">和眾多文學作者的妻子一樣,為了支持丈夫的寫作,她操持家務(wù)、相夫教子,老了歲月、皺了紅顏。但,不一樣的是,她還是我文字的第一位讀者、第一位編輯,是暖心的鼓勵者,是誅心的批判家。是她,在我的文字還未面世,就已經(jīng)掙脫了單向輸出的軌跡,在碰撞中迸濺出不一樣的火花。</p><p class="ql-block">她對文字的敏感和喜愛,其實是超過了我的,從她不多的詩文中,足見內(nèi)心的錦繡。寫得不多,自然是因為家庭與工作的雙重壓力,擠占了時間,消耗了精力,以至于遠離了讓文字萌發(fā)的靈感雨露和通透心情。</p><p class="ql-block">這三十多年,竟不知她何時練就了這樣的本領(lǐng)——能精準辨認鍵盤聲里的饑腸轆轆,準時端來一碗飄著蛋花的陽春面。更多時候,是懂事的女兒壓低嗓音的匯報:“爸爸的茶杯又空啦!”她便在續(xù)滿茶水后,牽著孩子,帶上房門,將柴米油鹽的喧嚷?lián)踉谏砗螅瑸槲冶俪鲆粸硟M靜謐的泊港。</p><p class="ql-block">更為難忘的是,一次次的理解包容和同心同向,一起用愿力度過難挨甚至是絕望的時刻。在最難的時候,我形槁心灰,“困頓繭居身器倦,去留躑躅心思亂”。這是敘寫當時落拓心境的《蝶戀花》上闕結(jié)句,而下闕結(jié)句是“記得曾經(jīng)聽燕語,呢喃問是何時返”。是的,雖然文章憎命,但我也不會輸?shù)镁?,至少還有妻女的溫暖呼喚,有一個不大卻足以遮風擋雨的“燕巢”。</p><p class="ql-block">如今,與文字為伍的工作生涯即將結(jié)束,散落的文章也終于有了一個安身之所,也該與妻互換角色了。這樣的時光,雖然遲到了很久,但總歸是即將到來。</p><p class="ql-block">該說的話,說了;該謝的人,謝了。文章似乎可以畫上一個句號了。此時,漫不經(jīng)心地瞄了電腦屏幕一眼,竟發(fā)現(xiàn)滿篇文章都跳躍著“安下心來”的字樣。細細一想,啞然失笑,原來卻是這四個字組成詞組的五筆編碼“PGNG”,竟和“寫”字的編碼是一樣的?!鞍蚕滦膩怼獙憽?,這個美麗的錯誤,竟讓原本有點消沉和矯情的文字,頓時意趣盎然。</p><p class="ql-block">復制,替代,一切歸位后,卻怦然心動。</p><p class="ql-block">安下心來聆聽心靈的呼吸,咀嚼人生的況味,便擁有了深刻,就屏蔽了浮躁。不管是風動,還是幡動,安下心來,就是“立根原在破巖中”了。</p><p class="ql-block">安下心來寫,寫下來心安!</p><p class="ql-block">謹以為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