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不記得太小時候的事了。印象中有我的時候就已經(jīng)分了家。</p><p class="ql-block"> 家原是不錯,古式閣樓的上房,五間小屋裝著細小格子的窗。父親兄弟二人,父親為幼。因了大媽的潑,祖父只分給四個兒女的父親一間小屋,那時,母親的身影便整日在半間廚房里擠來擠去了。分家時,除至今放在母親屋里的那把舊式的高靠背椅外,便真如母親說的“一無所有”了。后來許多年,提起祖父,母親有一肚子委屈“跟你受苦我也認了,只是—一樣的兒女……”面對一世艱辛的母親,父親有太多的歉意,只是母親不停地絮叨,孝道的父親便真的惱了“別說了,你有完沒完!”母親突地噤聲,于是沉默……</p> <p class="ql-block"> 印象中的祖父極斯文,高高的身量,穿絲織的長袍——他根本就不象一個農(nóng)戶!聽父親說年輕時的祖父走南闖北,生意做得很是火紅。我與祖父極陌生,總認為他是大媽孩子的爺爺。祖父抽煙的樣子極逍遙。老家門前,原有個叫“觀音廟”的小屋,早看不出做廟時的情形,只到了大年初一的早上,母親端了第一碗餛飩來放在廟前的石階上稱“祭”。廟前有好高的石階,一對青石獅(有一只是缺了腳的),黑色大釘?shù)拈T,青石墩左右各一。</p><p class="ql-block"> 廟內,住著一個瘦小小腳的老太太人們叫“老儂老婆”的,竟然也拿了長煙桿的煙袋坐在門前的小凳上抽煙。午飯時,她拖了河南腔很重的長音喊她的干女兒回來。小時候的我們最愜意的是單腳跳一階一階很快地跳到石階的最高處,然后吶喊著從兩邊石上一溜地滑下(也有中途摔下跌哭的),美其名曰“溜馬”,直到老儂老婆揮了她的長煙桿來攆才轟然散去。</p> <p class="ql-block"> 祖父慣常的位置是石階最高處門邊的青石墩,每次走來,慢慢坐下,從腰間抽出朱紅煙袋,不慌不忙地捏煙末兒,捻幾捻壓在煙鍋內,按上幾按,然后翹了火繩來吹(火繩是早就點著了的), 艾草擰成的火繩極長極好聞,在祖父小拇指間繞成一個圈,長長地托在地下象一條黃色的小蛇。祖父的嘴皺成“O”形,癟了兩腮深吸一口,黃銅的煙鍋立刻紅成了一朵花,祖父的鼻翼震動著,喉節(jié)上下移動半天才得睜眼。煙便也從鼻孔中徐徐逸出,待到睜眼才濃涌而散,好舒服的樣子。一鍋煙抽下來,尺把長的煙桿從嘴里抽出,煙鍋在石上磕出“篤篤”作響,立刻,火星飛濺。小時候的我總喜歡坐在祖父近旁看他養(yǎng)得極好的小拇指甲。</p> <p class="ql-block"> 祖父的評書說得極好,每到春節(jié),總有好多人圍在上房聽祖父說書。從那時候起,我便知道了《三國》、《水滸》之類的書名,至今還記得祖父說“兩手過膝、兩耳垂肩”的劉備時那種神態(tài)。后來父親也說書,父親絕好的口才和驚人的記憶力大概得承于祖父,這些都成了我早年文學的啟蒙。</p><p class="ql-block"> 祖父下葬的時候,我們的小屋到處漏雨,母親拿了所有的碗盆來接,但還是漏濕了被子,這是在祖父逝去二十年后我仍然記憶猶新的事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