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賦》

景學清

天地間的元氣匯聚成巍峨高山，日月的光輝灑落人間，悄然劃分出四季流轉。若沒有連理枝那樣根脈相連的奇景，又怎能談得上真正的相依？若非棠棣花象征手足之情，又怎配用來比喻兄弟之間那份深厚情意？兄弟，就像那同根而生的紫荊樹，枝干各自伸展，卻共飲風雨、同承寒暑；他們的靈魂，宛如驪龍頷下并蒂的寶珠，一明一暗，交相輝映，照亮彼此也照亮前路。我常想起小時候的事。那時我們共蓋一床被子，夜里誰踢了被角，另一個總會默默拉回來；共用一方硯臺，墨香里寫滿了童年的字跡。分梨時，總有人搶先說“你吃大的”，其實心里早嘗到了甜；搶筷子時你推我擋，反倒笑出滿屋回音。長大后，一個留在故鄉(xiāng)守著老屋與山崗，像一座沉默的山；另一個遠走他鄉(xiāng)，在城市與曠野間漂泊，如一片追逐風向的云?？擅慨斞闳猴w過天際，總會不自覺停下腳步望一眼——仿佛那翅膀劃過的痕跡，也帶著家書的氣息。收到信的那一刻，哪怕正忙得焦頭爛額，也會立刻拆開，讀著讀著，嘴角就揚了起來。記得有一年雪夜，我拖著疲憊的身體趕回家，遠遠看見兄長在柴門前站著，身影被昏黃的燈光拉得很長。他沒穿厚衣，卻一直不肯進屋，說：“等你回來才安心?！蹦且豢?，風雪都輕了。而當我獨自在異鄉(xiāng)病倒，高燒不退，懷里緊揣著他臨行前塞給我的紙條：“天冷加衣，莫逞強?！蹦菐仔凶?，比藥還管用。最難的時候，是他被人冤枉入獄，弟弟一路風塵仆仆，帶著血書叩擊官門，跪在雪地里三天三夜，只為討一個公道。后來輪到我遭遇險境，被困江心激流，是兄長駕著一葉小舟，逆浪而來，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我們曾當?shù)粑ㄒ坏亩聯(lián)Q藥，也曾開玩笑說：“要是能割塊肉換你活命，眉頭都不會皺?！迸匀寺犃酥睋u頭，笑我們傻?？晌覀冎坏匾痪洌骸笆肿阆噙B，痛是一起的。胳膊斷了還能接，手指斷了，整條手臂還能動嗎？”如今我們都老了。夏日午后，在樹蔭下擺開棋盤，為一步棋爭得面紅耳赤，嘴上說著“你耍賴”，手里卻忍不住笑。喝醉了就躺在青石階上，你喊我的乳名，我回你小時候尿床的事，笑聲驚起一群歸鳥。白發(fā)蒼蒼相對而坐，可對視一眼，眼里映出的仍是那個光著腳跑過田埂的小孩。直到某天，山間忽然傳來一陣樵夫的歌聲，悠遠清亮。我們才驚覺夕陽已染紅整片山林，露水打濕了褲腳。兩人互相攙扶著往家走，影子被拉得又細又長，像兩棵并肩生長的松柏，根在地下相連，枝在風中相望。原來，兄弟之情從不只是血脈的延續(xù)，更是歲月里一次次選擇并肩的結果。它不是天生注定的義務，而是明知辛苦仍愿奔赴的擔當。它可以抵御世間的冷漠與寒涼，也能在人生最冷的夜里，燃起一爐不滅的火。今日寫下這些，墨已盡，話未完。只愿天下兄弟，都能如鹡鸰鳥一般，在危難時彼此呼應，不讓任何一人孤獨地立于荒原。也愿那南山的竹子，永遠成雙成叢，不教清風獨自搖曳。 乾坤有炁，聚而為昆；日月分輝，降則作季。非連理不足以言依偎，非棠棣不足以語深盟。其形也，若紫荊同根，枝杈各發(fā)而共沐風雨；其神也，似驪龍頷珠，明暗交輝而同照滄海。追本溯源：襁褓同衾，總角共硯。分梨必察其甘澀，奪箸反增笑鬧聲。及長各騁天涯，兄如峻岳鎮(zhèn)故土，弟似行云探八荒。然雁字過處必停翼，魚書至時即解顏。嘗憶雪夜柴門久立，為守遠人歸期；猶記炎荒瘴癘獨行，懷揣家兄囑語。至若患難相扶：兄遭讒誣，弟捧血疏叩閶闔；弟陷風波，兄橫扁舟破鯨濤。可典青衫換藥石，能剜心頭肉療瘡。市井或笑“癡愚”，但答：“手足既成，痛癢早通。折肱尚能續(xù)，斷指豈得生？”暮年觀弈松蔭，猶爭棋路崢嶸；醉臥苔階，仍喚乳名相嗔?？v使鶴發(fā)雞皮，對視依然垂髫貌。忽聞樵歌起岫，方驚斜陽滿山，相攜踏露而歸，背影融作雙柏峙。大哉兄弟！非關血脈乃天命，實因肝膽鑄金蘭?？傻质劳厩О憷?，能溫浮生九秋霜。今作此賦，墨盡而意未休——愿效鹡鸰永急難，不教南山孤竹枝！賦中暗藏“分梨”、“奪箸”等兄弟典故，以“雙柏”呼應首段“紫荊”，喻經(jīng)霜不凋之情。末引《詩經(jīng)》鹡鸰意象，點出兄弟本質在急難相扶，非徒血緣而已。 現(xiàn)代文 乾坤有炁，聚而為昆；日月分輝，降則作季。 天地之間蘊藏著原始的氣，這股氣匯聚起來，便形成了高山；太陽與月亮的光芒分散灑落，降臨大地，就形成了四季。非連理不足以言依偎，非棠棣不足以語深盟。 如果不是像樹枝連生為一體的“連理”，就不配用來形容那種依偎；如果不是象征兄弟的“棠棣”之花，就不足以訴說深厚的情誼。其形也，若紫荊同根，枝杈各發(fā)而共沐風雨；兄弟相處的外在形態(tài)，就像同根的紫荊樹，枝條各自伸展，卻共同承受風雨的吹打； 其神也，似驪龍頷珠，明暗交輝而同照滄海。 兄弟相知的內(nèi)在精神，猶如驪龍頷下的寶珠，光澤明暗相互映襯，一同照亮蒼茫大海。 追本溯源：襁褓同衾，總角共硯。追溯這份情誼的源頭：在襁褓中同蓋一條被子，在童年時共用一塊硯臺學習。 分梨必察其甘澀，奪箸反增笑鬧聲。 分吃一個梨時，必定會體察對方那份是甜是澀；爭奪一雙筷子，反而增添了嬉笑打鬧的聲音。 及長各騁天涯，兄如峻岳鎮(zhèn)故土，弟似行云探八荒。 等到長大后各自奔走天涯，兄長如同巍峨的山岳鎮(zhèn)守故鄉(xiāng)，弟弟好似流動的云彩探索四方。 然雁字過處必停翼，魚書至時即解顏。 但是，當雁群飛過必定會駐足眺望（期盼家書）；每當書信送到，立即喜笑顏開。 嘗憶雪夜柴門久立，為守遠人歸期；曾記得在風雪之夜于柴門前長久站立，只為守候遠行親人的歸期； 猶記炎荒瘴癘獨行，懷揣家兄囑語。也還記得在炎熱荒蕪、瘴氣彌漫之地獨自前行時，懷中始終揣著兄長的叮囑。至若患難相扶：兄遭讒誣，弟捧血疏叩閶闔；至于說到患難之中互相扶持：兄長遭到惡言誣陷，弟弟就捧著用血寫成的訴狀去叩擊皇宮的大門（鳴冤）； 弟陷風波，兄橫扁舟破鯨濤。 弟弟卷入風波陷入危難，兄長就駕著一葉扁舟勇闖巨浪前去搭救。 可典青衫換藥石，能剜心頭肉療瘡。 可以典當?shù)糇约簝H有的衣衫去換取藥物，甚至能剜下自己的心頭肉來為對方療傷。市井或笑“癡愚”，但答：“手足既成，痛癢早通。” 世俗的人或許會嘲笑這種“癡傻”，但他們只回答：“既然成為手足，疼痛瘙癢早已相通?！?lt;/span> 折肱尚能續(xù)，斷指豈得生？手臂折斷尚且能夠接續(xù)，手指若被切斷，難道還能存活嗎？（意指兄弟一體，傷如切身） 暮年觀弈松蔭，猶爭棋路崢嶸；醉臥苔階，仍喚乳名相嗔。 到了晚年，在松蔭下觀棋，還要為棋路的險峻高低爭執(zhí)；醉臥在長滿青苔的石階上，仍然呼喚著對方兒時的乳名互相打趣責怪。 縱使鶴發(fā)雞皮，對視依然垂髫貌。 縱然已是白發(fā)蒼蒼、皮膚起皺，但在彼此眼中，對方依然是從前那個垂髫童子的模樣。 忽聞樵歌起岫，方驚斜陽滿山，相攜踏露而歸，背影融作雙柏峙。 忽然聽到山中傳來樵夫的歌聲，才驚覺夕陽已經(jīng)映紅群山，兩人相互攙扶著踏著露水回家，他們的背影融合在一起，仿佛兩株并肩屹立的松柏。 大哉兄弟！非關血脈乃天命，實因肝膽鑄金蘭。 偉大啊，兄弟之情！這不只是關乎血脈相連的天生緣分，更是因為肝膽相照才鑄就了金石般的友誼。 可抵世途千般冷，能溫浮生九秋霜。這份情誼，可以抵擋人世路途的千般寒冷，能夠溫暖飄忽人生中的九秋寒霜。 今作此賦，墨盡而意未休——愿效鹡鸰永急難，不教南山孤竹枝！ 今日寫下這篇賦，墨已用盡但情意未盡——只愿能效仿鹡鸰鳥永遠在急難時相助，不讓南山的竹枝孤獨生長！ 文中運用了象征兄弟情深的典故（如紫荊、鹡鸰），使得情感表達格外厚重深遠。這兩個典故非常經(jīng)典，是理解這篇《兄弟賦》深層情感的關鍵。一、紫荊典故1. 典故來源：出自南朝吳均的《續(xù)齊諧記·紫荊樹》。2. 故事梗概：漢代有田真、田慶、田廣三兄弟，準備分家。所有家產(chǎn)都已平分完畢，只剩下庭院中一株枝繁葉茂的紫荊樹。兄弟三人商量第二天將樹砍倒，分為三份。誰知第二天早上，那棵紫荊樹竟然一夜之間枯萎凋零，如同被火燒過一般。大哥田真見狀，大為震驚，對兩個弟弟說：“樹木本是同株，聽說要被砍伐分開，所以憔悴枯萎。我們兄弟三人，難道還不及這棵樹木嗎？” 兄弟三人因此深感慚愧，決定不再分家。說也神奇，那棵紫荊樹聽到這個消息后，又立刻重生，變得枝繁葉茂。3. 在文中的寓意：* 象征同根同源，不可分割：賦中“其形也，若紫荊同根”直接化用此典，比喻兄弟本是同根所生的一體，命運與共。* 強調和睦團結：紫荊樹的枯榮，直接反映了兄弟關系的和睦與否。它在文中預示著兄弟之情歷經(jīng)風雨而愈加堅韌，與結尾的“雙柏”意象形成呼應，代表了一種經(jīng)霜不凋、生死與共的情感。二、鹡鸰典故1. 典故來源：出自《詩經(jīng)·小雅·常棣》：“脊令在原，兄弟急難。”（“脊令”即“鹡鸰”）2. 意象解讀：鹡鸰是一種生活在水邊的小鳥，當它流落到高原上時，就會失其所依，不停地鳴叫，呼喚它的同伴。古人觀察到這一現(xiàn)象，用來比喻兄弟在急難之中互相眷戀、奔走相助。3. 在文中的寓意：* 核心是“急難相扶”：這是鹡鸰典故最核心的精神。賦文結尾點出“愿效鹡鸰永急難”，這正是全文主旨的升華——兄弟之情的本質，不在于平日的歡聚，而在于陷入困境、遭遇急難時的無私救助與深切關懷。* 超越血緣的普世價值：作者進一步指出，這種“急難相扶”的情義，甚至可以超越天生的血緣關系（“非關血脈乃天命，實因肝膽鑄金蘭”）。只要是肝膽相照的知己、金蘭之交，就能擁有如兄弟般的情誼。這使得文章的境界得以提升，從歌頌血緣親情擴展到歌頌人間一切真摯的、能夠共患難的友誼。在《兄弟賦》中：* 紫荊代表了兄弟關系的 “形態(tài)”與“根源”——同根共生，休戚相關。* 鹡鸰則點明了兄弟情義的 “核心”與“精神”——急難相扶，守望相助。這兩個典故一前一后，一表一里，共同構建了全文堅實的情感框架和文化內(nèi)涵，使“兄弟”二字的重量和深意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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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賦》

景學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