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柳子文輝映古巷</p><p class="ql-block">散文/三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借著初冬的暖陽，與老友新朋四家“八仙”，自駕六百余里到千年古城零陵。午餐小憇后，左行千余米，踏舟橋橫過長約三五百米的瀟水，拾階上行，腳下的石板路被歲月醞起溫潤的包漿，光潔石面恍惚能照見千年前那個清癯的身影?；蛟S，他曾在這條石板路上踽踽獨行，鞋底還沾著故都長安的塵土，心頭卻已壓上了帝國變局的煙云與個人命運的坎坷。古街，老屋，這空氣中彌漫著揉合了草木與榫卯古木的氣息，仿佛是那些沉郁頓挫文字的注腳，無聲地訴說柳子柳河東被貶永州的歲月。</p> <p class="ql-block">幾步之遙，一架石拱老橋，直抵古柏擁門的柳子廟，門坊古拙雅致，雖不顯巍峨輝煌，卻自有帶莊嚴肅穆的氣度，儼如一位退隱的智者，安然接受歲月的洗禮與后人朝拜。跨過高高的門檻，院內古樹參天，灑下斑駁的綠蔭。青苔悄然爬滿石階角隅，任時光緩慢流淌，為這方天地平添了幾分幽謐。</p><p class="ql-block">我的目光，首先被殿中的碑文所吸引。那便是世稱“三絕碑”的《荔子碑》，它由韓愈作詩，蘇軾手書，節(jié)錄柳侯柳司馬的功德。字跡雖歷經風雨，部分已顯漫患，但筆劃間的風骨神韻猶存，似是穿透時光的壁壘，撲面而來，恍若三位文壇巨擘跨越時空，在這千年古郡的精神際會。韓文之雄渾，蘇字之灑脫，凝聚成對柳子高潔靈魂的禮贊。石碑無聲，勝過千言萬語的贊頌。</p> <p class="ql-block">正沉吟間，一方篆書字匾悄然映入眼簾，同行者欲辯不識，我認出來“都是文章”四字。那篆文圓勁古茂，氣息沉厚，左旁的落款似筆走龍蛇而難以盡識，因此更添神秘與深邃，引人遐思。我駐足其下，反復默誦，只覺如飲醇醪，回味無窮。</p><p class="ql-block">“都是文章”——這何嘗不是對柳子一生最透徹的解讀？于柳司馬而言，"文章"又豈止于書卷翰墨？這方永州的奇山異水，是造化最雄奇的文章；那市井百姓的悲歡，是社會最真實的文章；甚至這十載貶謫的困頓與堅守，無一不是他用生命與智慧寫就的輝煌篇章。天地方物萬情，凡經過柳文豪那顆敏感而深邃之心的映照，全都化作了不朽的華章。這匾額的作者，定是柳子穿越時空的知音，方能以如此簡樸又如此宏大的語言，道盡此中真意。</p> <p class="ql-block">抬步殿堂供奉的白玉色柳子塑像，柳子面容清矍，目光沉靜而深邃，似乎早已看透了人世間的榮辱浮沉。至此他不再是那個高居廟堂的禮部員外郎，而是與永州山水休戚與共的“柳司馬”、“柳愚溪”。我肅立像前，屏息凝神，心中涌起難以言喻的尊崇。遙想當年，柳河東以戴罪之身，來到這被視為“南荒”之地的永州，其心境之悲涼，可想而知。然而，正是這場政治生涯的陰霾，意外地玉成了河東文學與思想的光芒盛季。柳子的個人不幸竟成了中國文學的萬幸。</p> <p class="ql-block">歲月不居，江山無語。磚殘瓦舊的零陵古城在發(fā)展中幸得較好保護。歷史洗盡霾塵，一代文豪柳河東遭貶和其功德往事愈發(fā)歷久彌新。</p><p class="ql-block">唐憲宗元和元年（公元805年），時任監(jiān)察御史里行?的柳宗元因參與"永貞革新"失敗而遭遇貶謫。是年深冬柳河東抵達"極南窮陋之區(qū)"的瀟湘永州，擔任永州司馬，此銜職務虛置，行動受限，生活困頓。然而，柳河東并未滿目蕭然，他將視野放諸永州山水，在《永州八記》等不朽名篇中，以精煉語言刻畫永州山水的形神之美，將個人郁憤融入自然方物描繪，開創(chuàng)了中國山水散文的新境界?！督芬嗍橇淤H放永州的千古佳詞。柳司馬在“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境由心生之地，孤舟獨釣，一江寒雪，孤意千古。永州因柳子豪篇從默默無聞之地躍升為文化勝境。永州山水"經先生品題者，莫不為后世所慕"，后世文豪如歐陽修、蘇軾等均受其文風影響。 永州百姓尊其為"柳子菩薩"，捐建柳子廟祭祀。柳子的"民本"思想（如"激濁而揚清"）融入地方精神，奠定了永州文化根基，他筆下"永州之野產異蛇"等描述成為永州的文化標簽。</p><p class="ql-block">不難想象，正是這瀟水的清波，洗去了他長安的塵囂；是這瀟湘永州的山石，砥礪了他思想的鋒芒。在這里，柳司馬不再僅僅是父母官員，更成為了一個真正的觀察者、思想者和記錄者。他用足跡量遍永州山水，《永州八記》如清泉從其筆端流淌，那些無名小丘、寒潭、幽澗，被一一賦予了不朽的生命。柳司馬更將目光投向底層的百姓，《捕蛇者說》如匕首般刺向“苛政猛于虎”的痼疾，字字血淚，卻又飽含著深切的悲憫。他的思考沉潛于宇宙人生，《天對》、《天說》探尋著玄遠的哲理，展現(xiàn)出孤絕而深湛的智慧。</p> <p class="ql-block">柳子廟中諸多金匾楹聯(lián)，不是冰冷的文字，而是一個個鮮活的精神符號。“文冠八家”、“澤潤千秋”，乃至那方“都是文章”，這些贊譽，柳河東當之無愧。柳子的文章，確如韓愈所評，“雄深雅健，似司馬子長”，既有史家的峻切，又有哲人的透徹，更富詩人的情致。他是唐宋八大家中真正承前啟后的關鍵人物，以其純凈的品格與精深的造詣，為后世散文樹立了不朽的典范。站在這柳子廟追緬先賢，令人真切體會到何謂“文以載道”，何為天地萬物皆可入文的氣度。</p> <p class="ql-block">然而，這尊祖籍河東，生于長安，寵辱皇都的文圣，命途多舛，公元819年，兩遭貶謫的一代文豪柳河東客死柳州刺史任上，次年靈柩由友人資助運回長安，歸葬于家族墓地少陵塬（又稱?棲鳳原），享年47春秋。歷史不失公允，大約280年后的公元1104年（北宋崇寧三年），宋徽宗追封柳宗元為“文惠侯”；歲月如刀，卻不能割舍柳河東的蓋世文華，他在永州的諸多力作被列為后世文教范本，其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華冠，滲透了他在永州的文思，永遠光耀柳子古巷，光映永州，光映華夏。</p> <p class="ql-block">不知不覺，日影已然西斜。金色的余暉為廟宇的飛檐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院中的古樹在地上投下長而靜謐的斑影。我與同行者緩步走出廟門，重回柳子街頭。街廓小彎舒展，木榫舊居依序陳列，盡展古韻，新舊匾額書風競秀，或飄逸或遒勁，紛呈名家字范，連同老石板的舊制鋪設，讓人油然而生文化厚重之感。</p><p class="ql-block">行至江邊，橋架飛渡，瀟水依舊靜靜地流淌，風物亙古，千年如一日。</p><p class="ql-block">回望那漸行漸遠的古街、廟宇輪廓，在暮色中顯得愈發(fā)沉靜、莊嚴。柳子不曾離去，他的文脈光輝與這山水、這古街舊巷、以及這方水土的文化氣息融為一體。柳子留下的，不只是等身的著作，更是一種在困境中堅守理想、在失意中尋求超越的精神力量。</p><p class="ql-block">江水長流，文脈不絕。斜陽輝映霞客渡口，舟橋晃動瀟水，波光倒映游船、岸樹和樓宇，一片祥和虛掩柳子街的老舊風物，悠悠瀟水盛載柳司馬的千古文思，在零陵萍島交匯湘江，雋永瀟湘，流芳百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作者三明</p><p class="ql-block">2025年11月24日</p><p class="ql-block">于永州阡陌酒店8217室</p> <p class="ql-block">附注:</p><p class="ql-block">柳宗元（773年—819年），唐代文學家、哲學家、散文家和思想家。字子厚，漢族，生于長安（今陜西西安）。祖籍河東郡（今山西運城市），出身河東柳氏，世稱柳河東、河東先生。</p><p class="ql-block">公元805年，柳宗元因參與“?永貞革新”失敗，被貶為?永州司馬，在此謫居長達十年。期間創(chuàng)作了?《永州八記》?《捕蛇者說》《江雪》《天對》等名篇。??</p><p class="ql-block">?公元815年，柳宗元結束永州貶謫，奉詔回京后旋即被貶為?柳州刺史，在柳州期間，他推行改革、興辦教育，因其官終柳州刺史，又稱柳柳州、柳愚溪。.</p><p class="ql-block">公元819年，柳宗元病逝于柳州任上，次年靈柩由友人資助運回長安，歸葬于家族墓地少陵塬（又稱?棲鳳原）</p><p class="ql-block">公元1104年（北宋崇寧三年），宋徽宗追封柳宗元為“文惠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