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榆緣的后院里又響起了笑聲,那笑聲亮堂堂的,像剛出鍋的麻花,又脆又熱絡(luò),連在前院喝茶的朋友都聽見了,紛紛夸贊這笑聲頗具治愈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可只有我知道,這笑里暗含了多少風霜雨雪、這笑里又有多少落寞困苦被掩蓋。在外人看不見的角落里,總有她無助的失神,點點晶瑩落在衣襟上,洇濕了一片。可當晨光冉冉升起時,身影忙碌得像只采蜜的蜂,又像那只在屋檐下不??椌W(wǎng)的蜘蛛??匆娢襾?,她立刻揚起臉,笑容炸開在晨光里,脆生生、熱騰騰的,真如油鍋里翻滾的小溪魚,能香飄十里,讓見著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跟著愉悅起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這讓我想起我的大妹。大妹在的時候,也是這般。那年她病得厲害,躺在床上,臉色蠟黃。我去看她,心里揣著石頭,說話都不敢大聲,生怕哪句話不注意就碰碎了什么。她倒好,反而成了那個安撫我的人,拉著我的手說:“姐,你別擔心。我這人命硬,等闖過九九八十一道關(guān),就沒事了……”她笑著,嘴角彎彎,可那笑意,像冬日糊在窗欞上的薄紙,一捅就破。在她半傾身去喝水的瞬間,我清楚地看到她眼底的光,像燃盡的柴火,倏地暗了下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們好像都學(xué)會了這套本事。心里那個窟窿漏著風,臉上卻得糊上最厚的泥巴,把它嚴嚴實實地抹平,還要在上面畫一個笑嘻嘻的表情??嗨詡€兒咽下去,反芻幾次,再吐出來的,都是些輕飄飄的玩笑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前些天,老姬姐姐在菜攤前為幾毛錢討價還價,回頭瞧見我,立刻舉起手里的芹菜自嘲:“嘿,你看我這人,越老越摳搜!”說完就咯咯地笑??赡切β暱帐幨幍模h不了多高就散了。誰不知道他兒子欠了不少外債,她那點退休金得掰成八瓣花。她的難處,都藏在那個刻意夸張的笑里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日子總得要過。哭喪著臉,煩惱不會少一分,反倒讓身邊的人跟著難受。所以我們都學(xué)會了,把那些千瘡百孔的窘迫、說不出的累,統(tǒng)統(tǒng)打個包,塞進一個叫“玩笑”的袋子里。笑著說出來,仿佛那些事就成了別人的故事,輕巧了,也就沒那么疼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只是有時候,笑容歇下來的間隙,那些沒藏好的嘆息漏出來,才會讓人忽然明白,原來好些個笑著說出來的事,背后都咬著一牙關(guān)的勁。生活大概就是這樣,用最輕松的語氣,承載最沉的重量,踉蹌著,卻也一路走了下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