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舌尖上的陜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文/胡新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說起陜壩，我總覺著這地方的風(fēng)里都飄著一股子實(shí)在的香。不是那種膩人的甜香，是帶著麥子味兒、肉味兒，還有點(diǎn)兒胡麻油煙氣的香，混在一塊兒，就成了陜壩人嘴里常掛著的“陜壩味道”。你往那街巷里一站，不用看招牌，光憑鼻子，就能尋著美食，東頭飄來肉焙子的油潤，西邊捎來釀皮的酸辣，要是碰巧刮陣風(fēng)，連糖麻葉的甜香都能撞個滿懷。這兒的人過日子，一半在炕上，一半在碗里。</p><p class="ql-block"> 肉焙子，陜壩人管它叫“硬早點(diǎn)”。這名字起得真絕！啥叫“硬”？可不是說它硌牙，是管飽、實(shí)在，一個肉焙子下去，能撐住一上午的奔波忙碌。我頭一回在“財(cái)全肉焙店”見識它。那會兒剛清晨，店里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幾個桌子旁坐的多是些老街坊，有個拄拐杖的老人慢悠悠咂摸著磚茶，眼瞅著桌上那金黃的焙子，面餅子烙得焦黃，切開一道口，里頭塞滿了碎豬肉，肥瘦相間，油光汪汪的。老人咬一口，瞇起眼，嘟囔著：“傅長官那會兒，當(dāng)兵的要是吃上這個，攻城都得多二兩勁兒！”旁邊人哄笑，說他吹牛，他也不爭，只把拐杖往地上一頓：“我爹當(dāng)年隨軍做飯，豬肘子烙餅子，不就是這玩意兒？”</p><p class="ql-block"> 我也要了一個帶肥肉的。嘿，那滋味！焙子外皮脆生生的，里頭的肉卻軟糯，肥肉早叫熱乎氣兒蒸得半化，混著瘦肉的嚼勁，滿嘴都是葷香。配一碗滾燙的粉湯，湯里漂著碧綠的香菜，再呷一口釅釅的磚茶，解膩又舒坦。難怪陜壩人說“不吃肉焙子，白活一輩子”，話是夸張了點(diǎn)，可那份踏實(shí)，真像這地方的人性子，淳樸，不跟你來虛的。</p><p class="ql-block"> 硬四盤，更是陜壩席面上的壓軸戲。這道菜有來歷：1942年，傅作義將軍在陜壩三九飯莊宴請張治中，老師傅劉東平使出看家本事，燒豬肉、燉羊肉、酥雞、牛肉丸子，四樣硬菜端上去，連將軍們都贊不絕口。如今河套辦事宴，紅白喜事，沒這四盤，就不算坐席。老人們精，酒先不急著喝，得等硬四盤上桌才動筷子，怕喝迷糊了，錯過這口福。</p><p class="ql-block"> 我曾在老鄉(xiāng)家的事宴上嘗過它：扒條肉肥嘟嘟的，顫巍巍堆在盤里，醬色亮堂；酥雞炸得金黃，外頭酥皮兒咔哧一響，里頭的雞肉還嫩得流汁；清蒸羊肉撒著蔥絲，熱氣帶著清香；牛肉丸子圓滾滾，浸在湯汁里，拿筷子一夾，彈彈跳跳。桌上有個老舅爺跟我說：“這四盤，‘選料硬、工藝硬、吃著硬’！” 可不是嘛，用的都是本地好肉，工序七八道，煮炸蒸燉，費(fèi)工費(fèi)時(shí)，一口下去，全是實(shí)打?qū)嵉娜?，不帶半點(diǎn)糊弄。吃著這般硬菜，心里也跟著硬氣起來。</p><p class="ql-block"> 釀皮，倒是另一番光景。陜壩的夏天，離不了這一碗清涼。鎮(zhèn)上的老王，開個店叫釀皮王，做了十六年釀皮。我看過他做：百十斤河套面粉，用冷水和面，反復(fù)揉洗，淀粉水糊糊澄凈了，剩下面筋蜂窩似的。面糊澆在刷了胡麻油的鐵盤上，大火一蒸，揭下來就是一張張透亮筋道的面皮。切條，抓一把黃瓜絲、酸菜絲，澆上蒜汁、醋，最后潑一勺紅艷艷的辣椒油，哎呦，那顏色！黃的皮、綠的瓜、紅的油，攪和開了，酸辣爽滑，一口接一口，額角微微冒汗，通體舒泰。這味兒，別處真沒有。河套的小麥好，出的面粉筋道，做的釀皮才禁得住嚼。</p><p class="ql-block"> 還有那糖麻葉，最數(shù)王利平的糖麻葉了，甜絲絲的，不僅是陜壩人的早點(diǎn)，還是走親訪友的體面禮。炸得蓬松的面團(tuán)，裹一層亮晶晶的糖衣，咬下去，外頭脆脆的，里頭軟軟的，糖汁兒不膩，反帶著胡麻油的香。孩子最愛這個，捧在手里，吃得滿嘴黏糊，大人看了，眼里都是笑。</p><p class="ql-block"> 豬肉燴酸菜，則是冬日的念想。一到雪天，村里就開始“豬事宴”。殺年豬是大事，邀親戚，叫鄰舍，大鐵鍋支在院里，槽頭肉切厚片，下鍋翻炒，煉出半鍋油，酸白菜、黃土豆?fàn)Z進(jìn)去，柴火噼啪燒著，香味能飄滿一村子。開席時(shí)，誰也不客氣，大肉片子夾起來，就著蒜瓣，吃得滿嘴油光。有個鄉(xiāng)親跟我說：“親不過的姑舅常在，香不過的豬肉燴酸菜！” 這話我信。那暖烘烘的鍋氣，那喧鬧的人聲，吃的不光是菜，是扯不斷的鄉(xiāng)情。</p><p class="ql-block"> 陜壩的美食，不像大館子里的菜式，擺盤精致卻冷冰冰。它們糙，卻糙得真誠；它們油重，可油得實(shí)在。你吃肉焙子，老板會叮囑“趁熱”；你吃燴酸菜，主家會往你碗里多夾幾片肉；就連那賣釀皮的，看你辣出汗，也會遞張紙巾說“慢點(diǎn)兒”。這些零碎碎的吃食，拼湊出陜壩的魂，是歷史熬出的滋味（傅作義將軍時(shí)的硬四盤），是風(fēng)俗揉成的面團(tuán)（相親吃拉面，往住拉人），更是人情點(diǎn)亮的灶火。</p><p class="ql-block"> 說到這里，突然想起個有意思的事兒：有個臨河的騎行隊(duì)，二十多人專程來陜壩吃肉焙子，結(jié)果家家爆滿，只好化整為零，打游擊似的分散進(jìn)店。你看，為這一口，人們多心甘情愿！而我每回離開陜壩，總?cè)滩蛔〈讉€糖麻葉，帶一盒釀皮，仿佛這樣，就能把那份煙火氣，稍稍留在行囊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