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2025年9月22日 寧夏銀川</p> <p class="ql-block">22日下午一點,我來到鎮(zhèn)北堡。它坐落在寧夏銀川市西夏區(qū),這個地方的沙漠景觀與西部片的荒涼氣質(zhì);簡直是絕配。進入景區(qū),迎面是一座鑲嵌在殘垣斷壁上的黑色大理石標牌,上面用中、英、法、德、西班牙、阿拉伯及日文等7種文字鐫刻著一條標語:中國電影從這里走向世界!兩只瑞獸之后便是影視城的“外門”,座基石砌上是泥土夯實的兩個方形椎體柱子,分別寫著“西部影城”“中華一絕”。進了此門,我便看到一座巨大的蒙古包型的建筑,那是旅客服務(wù)中心。鎮(zhèn)北堡的前世今生帶著一些傳奇色彩。它的前世從清朝開始是一座屯兵的兵營,主要功能是防止賀蘭山北邊的游牧民族對銀川的覬覦和侵擾,是軍事要塞,屯集了大量的兵力,后來荒蕪,老百姓把它當作羊圈。鎮(zhèn)北堡西部影視城這個名字或許很多人聽起來有些陌生,但一提到《英雄》、《臥虎藏龍》這些經(jīng)典電影,可能大家會立刻想到這里。這里,不僅是一個影視拍攝基地,更是一個能讓你親身體驗電影世界的地方。既然是影視城,就不能不說說來過這里拍攝的影視作品。這里拍攝的第一部電影是導(dǎo)演張軍釗的《一個和八個》。謝晉的《牧馬人》、《老人與狗》。騰文驥的《黃河謠》、《征服者》。陳凱歌的《邊走邊唱》,張藝謀的《紅高梁.》。馮小寧的《紅河谷》、《黃河絕戀》。黃建新的(五魁),(關(guān)中刀客)。何平的《雙旗鎮(zhèn)刀客》等。還有許多港臺、韓劇都是在這里取景拍攝的。至今,鎮(zhèn)北堡已拍攝了一百多部電影、電視劇。</p> <p class="ql-block">鎮(zhèn)北堡影視城,不過是寧夏平原上的一處人造景觀,黃土夯筑的城墻,幾座仿古的樓閣,外加些刻意做舊的商鋪與民居。游人如織,相機咔嚓,導(dǎo)游的喇叭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然而,每當我漫步其間,總覺得這黃沙漫卷的影視基地里,隱約浮動著一個瘦削的身影——張賢亮。張賢亮曾在此地徘徊。不是作為游客,而是作為囚徒。那時節(jié),這里尚是勞改農(nóng)場,黃沙撲面,烈日炙烤,知識分子們在此"脫胎換骨"。他扛過鋤頭,挖過溝渠,睡過土炕,挨過批斗。后來他寫《綠化樹》,寫《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筆下的苦難與欲望,皆是從這片黃土地里生長出來的。而今的影視城,早已不見當年勞改農(nóng)場的痕跡。游客們穿著古裝拍照,商販吆喝著兜售紀念品,一派太平景象。唯有那亙古不變的西北風(fēng),依舊卷著黃沙,掠過城墻,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這風(fēng)聲里,可還藏著張賢亮筆下那些饑餓的靈魂的嘆息?張賢亮的文字,如這西北的土地一般粗糲而真實。他不回避人性的陰暗,也不掩飾欲望的灼熱。在極端的環(huán)境中,他窺見了人性最本真的樣貌。而今的影視城,粉飾太平,娛樂至上,恰恰缺少了這種直面真實的勇氣。我站在城墻下,望著游人如織。忽然想到,張賢亮若泉下有知,看到自己曾經(jīng)受苦的地方變成了娛樂場所,不知作何感想?;蛟S會苦笑吧。這黃土地上的苦難與歡娛,本就是一場荒誕的輪回。</p> <p class="ql-block">說到底鎮(zhèn)北堡之所以吸引人,就在于它的荒涼和滄桑之美的雄渾。鎮(zhèn)北堡的城墻,是黃土堆成的,風(fēng)一吹,便簌簌地落下些粉末來。這粉末積在地上,積得久了,便成了路。游人踩在上面,竟也發(fā)出些聲響,像是踏在歷史的骨殖上。城墻的豁口處,幾根木樁支著,歪歪斜斜,顯出一種倔強的姿態(tài)。木樁上還掛著幾片褪了色的布條,不知是哪部戲里留下的。布條在風(fēng)中顫抖,抖出一派凄涼的景象。堡內(nèi)的房屋,大抵是些土坯壘就的,屋頂上長著些枯草,枯得發(fā)白。偶有幾處較為完整的建筑,門楣上還掛著些招牌,寫著"酒肆"、"客棧"之類。然而推門進去,里面卻是空空如也,只有幾只麻雀在梁上跳躍,見人來,便撲棱棱地飛走了。一位日本記者到鎮(zhèn)北堡參觀后,回去寫了一篇報道,標題是《張賢亮出賣荒涼》。后來,著名演員劉曉慶來寧夏,到西部影視城參觀后,提出不要一分錢給張賢亮拍了一部專題電視片,叫《荒涼無價》。而張賢亮在吳邦國副總理視察時介紹說:“寧夏除了有它的主要資源,還有一個別的地方?jīng)]有的旅游資源,這就是荒涼,我這里出賣荒涼。”吳總理聽了哈哈大笑。而許多導(dǎo)演也是相中了鎮(zhèn)北堡的荒涼,如著名藝術(shù)家馮驥才說過:“對荒涼的欣賞需要一種極高的文化品位”。譬如電影《紅高梁》中那座高聳在破墻上的“月亮門”,曾在電影中反復(fù)出現(xiàn)過,可見張藝謀對它非常欣賞?!霸铝灵T”旁邊插著“十八里紅”的酒幌子,的確讓觀眾產(chǎn)生一種滄桑的美感。鎮(zhèn)北堡的許多荒涼構(gòu)成了它獨特的滄桑之美,如果仔細推敲,其實它什么都不是,就是一個銀幕的優(yōu)美視覺造型。</p> <p class="ql-block">過了“外門”這座建筑,就是影視城的大門,兩門柱上寫著張賢亮手書的“旅游長見識”“行走即讀書”對聯(lián),門楣上題著“知之門”。門的造型極具西域風(fēng)情,底座還帶有濃郁的蒙古韻味,完全切合大西北和西北影視城的特色,既有一股子野性、大氣和張揚,又頗具當代藝術(shù)的風(fēng)味,與影視藝術(shù)的產(chǎn)業(yè)化極為吻合。左邊是清城,右邊是通向明城的一道影視藝術(shù)展示長廊。長廊是木質(zhì)結(jié)構(gòu)的,頂上蓋著蘆葦。這些帶有強烈廣告色彩的圖片都是曾在這里拍攝過的影視作品,尤以電影最多,比如《牧馬人》《紅高粱》《五魁》《新龍門客棧》《東邪西毒》《黃河謠》《黃河絕戀》《打敦煌》觀眾熟悉的電影。電視劇方面,在觀看時就注意到肯定是在這里拍攝的,吳子牛導(dǎo)演,丁海峰等演員主演的電視連續(xù)劇《獨行侍衛(wèi)》的廣告圖片。</p> <p class="ql-block">在游廊的盡頭,道路一分為二,一條朝右,去明城和老銀川街景,另一條朝左,直接通向清城大門。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前一后的兩座軍事堡壘逐漸失去了軍事意義和價值,成了當?shù)匕傩盏臈又?。盡管人們很少能在越來越變得平民化的建筑物中見到明清兩朝在軍事上的印跡,變得極為破舊,成為簡陋甚至破敗的民居民宅,包括大量的破羊圈等屬于窮苦人的東西,但它們卻保留著西北建筑的風(fēng)貌和獨特氣韻,被張賢亮慧眼看中。他推薦給影視藝術(shù)家的鎮(zhèn)北堡,明朝的那座被人們稱為老堡,清朝的那座叫新堡,成為影視城之后,就叫明城和清城了。游客一般都是選擇先看明城,再看清城。作為明城前身的明代城堡,歷史長于旁側(cè)的清城,自然就顯得要古遠和荒涼一些,內(nèi)部主要展示著名的電影電視拍攝場景。雖說成了影視城,但從它的城墻遺留來看,就不及清城,清城四圍的城墻基本上保持了原貌,看起來很堅固結(jié)實,高度也在老城堡之上。其以繁華、熱鬧為主,內(nèi)部主要有各種民間、民俗工藝表演。但越古舊的東西越有價值,也越有看頭,這也是吸引游客的一個方面。</p> <p class="ql-block">穿過景區(qū)大門的木牌坊,明城的土城墻在陽光下泛著赭紅色的光。城墻磚縫里鉆出的沙蒿草,葉片被風(fēng)沙打磨得發(fā)亮,恍惚間像是《紅高粱》里九兒的紅頭繩,在風(fēng)中顫動著半個世紀前的光影。沿著被游客踩得發(fā)亮的土路往前走,遠處傳來一陣隱約的嗩吶聲,那旋律里帶著陜北高原的蒼涼與熱烈,讓人想起電影里抬花轎的場景 —— 轎夫們赤著脊梁,在黃土地上踏出震天的響,九兒的紅頭蓋在顛簸中輕輕顫動,像一朵即將綻放的紅高粱?!都t高粱》的拍攝地就藏在明城深處。那座用黃土夯筑的酒坊,院墻已經(jīng)斑駁得露出內(nèi)里的夯土層,墻上 “十八里紅” 四個歪歪扭扭的大字,被風(fēng)雨侵蝕得只剩模糊的輪廓。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院子里的酒缸還保持著當年的模樣,缸口結(jié)著一層暗紅色的垢,仿佛還殘留著高粱酒的醇香。我伸手觸摸酒缸的陶壁,指尖傳來粗糙的質(zhì)感,忽然覺得這缸壁上不僅有釀酒時留下的痕跡,還有鞏俐當年倚靠在這里時的體溫。電影里 “我爺爺” 用尿釀酒的場景,就是在這個院子里拍的,那時張藝謀為了追求真實,真的讓演員往酒缸里撒了尿。話音未落,旁邊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就咯咯地笑起來,她的笑聲在空曠的院子里回蕩,與四十年前電影里的喧鬧奇妙地重疊在一起。</p> <p class="ql-block">酒坊不遠處就是著名的月亮門。下午的太陽,懶懶地掛在西天,將鎮(zhèn)北堡影視城的黃土墻照得金黃。明城的月亮門前,游人如織,卻又各不相擾,只是默默地排著隊,等著在那拱形的門下留影。月亮門其實并不圓,倒像是一輪被啃過的月餅,邊緣參差,顯出幾分粗獷。門洞里的磚石,經(jīng)年累月,已被磨得光滑,映著日光,竟閃出些微的亮來。門楣上"月亮門"三字,紅漆剝落,筆畫間夾著風(fēng)沙的痕跡,倒像是故意做舊的道具,然而它卻是真的古物。門內(nèi)門外,是兩個世界。門外是現(xiàn)代的喧囂,導(dǎo)游的喇叭聲,小販的吆喝聲,孩子的哭鬧聲,混作一團;門內(nèi)卻是一片寂靜,只有風(fēng)穿過門洞時的嗚咽,和偶爾飛過的麻雀的啁啾。幾個穿戲服的群眾演員蹲在墻角抽煙,煙霧繚繞中,他們的面容模糊不清,仿佛隨時會走入某部古裝劇的鏡頭。一位老者坐在門邊的石墩上,面前擺著幾本舊書。書頁泛黃,在風(fēng)中輕輕翻動。他并不叫賣,只是靜靜地坐著,眼神穿過月亮門,望向遠處的賀蘭山。山色如黛,在午后的陽光中顯得格外清晰。忽然一陣風(fēng)起,卷起地上的沙塵,游人們紛紛掩面。風(fēng)過后,月亮門下只剩下一地凌亂的腳印,和幾片不知從何處飄來的枯葉。那賣書的老者不知何時已經(jīng)離去,石墩上只留下一本翻開的《西夏史》,書頁在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這月亮門原是銀幕上的布景,如今卻成了真實的風(fēng)景。它見證了無數(shù)戲中人的悲歡,自己也漸漸活成了一出默劇。游人來了又走,唯有它始終佇立,在塞外的風(fēng)沙中,保持著那個永恒的弧度——既像是迎接,又像是送別。</p> <p class="ql-block">繼續(xù)往前走,盤絲洞的洞口藏在一片低矮的土坯房后面。蛛網(wǎng)密布,縱橫交錯,在斜陽里泛著奇異的光。有的已經(jīng)殘破,絲縷垂掛下來,隨風(fēng)微微顫動;有的則完整如新,在陽光下閃著銀白的光。洞壁上爬滿了這類物事,層層疊疊,竟將石壁的本色遮掩了大半。設(shè)計者大約是要營造出一種詭譎的氛圍,好教人想起《西游記》里蜘蛛精的故事。然而游人匆匆而過,誰又真?zhèn)€細看這些絲網(wǎng)呢?洞中一角,立著幾個假人,扮作蜘蛛精模樣,穿著艷麗的戲服,臉上涂著厚厚的油彩。那油彩在午后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格外刺目。有一個假人的手臂已經(jīng)斷了,無力地垂在身側(cè),卻無人來修。另一個假人的頭歪向一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地面,仿佛在審視自己的影子。這些假人原是要增加些趣味,如今看來,倒有幾分凄涼。那些假人依然立在原地,臉上的笑容凝固不變。角落里,一只真正的蜘蛛正在結(jié)網(wǎng),它小心翼翼地移動著,全然不理睬這人工的洞穴和那些仿造的同類。</p><p class="ql-block">洞口的藤蔓是后來栽種的,葉片上還掛著清晨的露水,與《大話西游》里陰森詭異的場景相去甚遠。洞外傳來小販的吆喝聲,賣的是"唐僧肉"和"蜘蛛精餅"之類。聲音穿過洞口,在洞中回蕩,又漸漸消散。洞外突然傳來一陣游客的笑聲,原來是幾個年輕人在模仿電影里的臺詞:“如果非要在這份愛上加一個期限,我希望是 —— 一萬年?!?他們的聲音帶著稚嫩的刻意,卻讓我鼻子一酸 —— 原來有些臺詞,真的會跨越二十年的時光,在一代人的記憶里生根發(fā)芽。</p> <p class="ql-block">轉(zhuǎn)過幾道土黃色的城墻,眼前豁然現(xiàn)出一座古樸的客棧。黃土夯筑的院墻已被歲月剝蝕出深淺不一的溝壑,木質(zhì)的門楣上"龍門客棧"四個大字蒼勁有力。推開吱呀作響的木板門,仿佛穿越了時空——天井里擺著幾張粗木桌椅,角落里堆著酒壇,二樓回廊上掛著褪色的紅燈籠。陽光從木格窗欞間斜射進來,將浮動的塵埃照得纖毫畢現(xiàn)。最妙的是那客棧的細節(jié)。柜臺上的算盤珠子泛著油光,想必是經(jīng)過無數(shù)場戲中"掌柜"的撥弄;廚房里的蒸籠還冒著熱氣,讓人恍惚聽見跑堂的吆喝聲;客房內(nèi)的油燈盞積著厚厚的燈油,床榻上的被褥看似凌亂,卻暗含著說不盡的故事。每一處陳設(shè)都在訴說著江湖的滄桑,每一道痕跡都鐫刻著銀幕上的愛恨情仇。登上客棧的瞭望臺遠眺,但見賀蘭山蒼茫的輪廓與無垠的沙漠相接,幾株倔強的駱駝刺在風(fēng)中搖曳。此刻的新龍門客棧,既是電影里的江湖縮影,又是現(xiàn)實中令人神往的西部傳奇。那些在此拍攝的經(jīng)典畫面,仿佛就鐫刻在這黃土墻的每一道紋理之中。風(fēng)穿過回廊,發(fā)出似有若無的嗚咽。這一刻,你分明能感受到那些經(jīng)典角色曾在此留下的氣息,聽見刀光劍影中的愛恨情仇。這座用黃土與木頭搭建的影視基地,不僅重現(xiàn)了一個武俠夢,更讓每個造訪者都成了這個夢的一部分。</p> <p class="ql-block">牧馬人農(nóng)家小院,藏在黃土墻后,不甚顯眼。院門半開,門板上的漆早已剝落,露出木頭的本色,倒顯出幾分古意來。院子里鋪著青磚,磚縫里鉆出幾莖野草,青得可憐。西墻根下立著幾口大缸,缸里蓄著雨水,水面浮著幾片落葉,顯出些微的波紋。東邊搭著葡萄架,藤蔓攀援而上,葉子在風(fēng)中簌簌作響,篩下些碎金似的光斑。正房三間,青磚灰瓦,檐下掛著幾串紅辣椒,干癟得如同老婦的手指。窗欞是舊式的,糊著白紙,已經(jīng)泛黃,上面映著斑駁的樹影。門檻磨得光滑,中間凹陷下去,想是經(jīng)年累月被人踏過的痕跡。院角有一口老井,轆轤上纏著麻繩,繩端系著木桶。井臺邊生著青苔,濕漉漉的。偶爾有水滴從桶底墜落,在石板上濺起小小的水花,發(fā)出清脆的響聲,旋即又被風(fēng)吹散了。陽光斜照,將小院的影子拉得很長。一只花貓蜷在磨盤上打盹,聽見腳步聲,只微微睜開一只眼睛,又懶懶地合上了。風(fēng)掠過院墻,帶著黃土的氣息,和遠處影視城飄來的喧囂混在一處,竟顯出幾分奇異的和諧。這小院,不過是黃土高原上千千萬萬農(nóng)家院落中的一個,卻因了那部老電影,平添了幾分傳奇色彩。游人來了又去,唯有這院子沉默地立著,看盡了世間的熱鬧與寂寞。</p> <p class="ql-block">關(guān)中刀客城門是極厚重的,黃土夯成,高約三丈,中間裂開一道縫,仿佛被什么巨物劈過似的。裂縫里時時漏下些陽光,在地上畫出一道金線,忽明忽暗,如同垂死者的喘息。城門上釘著幾排鐵釘,早已銹得發(fā)紅,遠望去竟像是凝固的血跡。釘頭凸出,排成古怪的圖案,不知是何用意。常有烏鴉棲在上面,黑壓壓的一片,見人來了也不飛走,只是歪著頭看,眼珠里映出過客的渺小影子。門楣上刻著"關(guān)中刀客"四個大字,筆劃粗獷,入木三分。那"客"字最后一捺尤其鋒利,簡直要破壁而出,刺瞎觀者的眼睛。字縫里積了厚厚的塵土,風(fēng)一吹便簌簌落下,倒像是城門在自行剝落記憶。城門洞里陰冷異常,秋日里也透著寒氣。地面磨得光滑,凹陷處積著黑水,映出上方一線天光。腳步聲在這里會有奇異的回響,先是一聲,繼而三聲,仿佛總有人跟在后面。游客多時不覺,獨行者至此,往往加快腳步,莫名其妙地心虛起來。出了城門,右手邊立著一塊石碑,字跡已經(jīng)漫漶不清。常有老者蹲在碑前,用枯枝在地上勾畫,口中念念有詞。問其所云,則曰這是當年刀客們立下的規(guī)矩。再問詳情,便閉口不言,只是搖頭,眼睛里泛起渾濁的光。城門左側(cè)的土墻上,不知何人用炭筆畫了一排小人,個個持刀作搏殺狀。畫工拙劣,卻自有一種猙獰氣。雨水沖刷,那黑色線條化開,順著墻皮流下,宛如一道道黑色的淚痕。</p> <p class="ql-block">從明城出來,穿過一片茂密的沙棗林,就到了老銀川一條街。街口的牌坊上 “老銀川” 三個燙金大字,在陽光下泛著溫暖的光,讓人想起小時候外婆家的木門牌。走進街道的瞬間,仿佛穿越到了半個世紀前:青磚鋪成的路面被雨水沖刷得發(fā)亮,兩旁的店鋪掛著褪色的幌子,“瑞豐祥布莊”“百川通錢莊” 的招牌在風(fēng)中輕輕搖曳,恍惚間能聽到算盤珠子碰撞的脆響。老銀川一條街最妙的是細節(jié)。布莊門口的木制模特穿著藍布褂子,領(lǐng)口的盤扣系得一絲不茍;錢莊的柜臺里,掌柜的銅壺還放在原來的位置,壺嘴的茶漬已經(jīng)變成了深褐色;照相館的櫥窗里,掛著幾張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人穿著中山裝,笑容靦腆得像鄰家的叔叔。我走進一家雜貨鋪,貨架上的鐵皮餅干盒印著 “為人民服務(wù)” 的字樣,角落里的搪瓷缸子上,“工人階級領(lǐng)導(dǎo)一切” 的字跡已經(jīng)模糊。店主是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人,他說這些都是從舊貨市場收來的,“年輕人看個新鮮,我們這代人,看的是回憶”。電影院的海報欄里,貼著《地道戰(zhàn)》《南征北戰(zhàn)》的海報,海報的邊角已經(jīng)卷起,露出后面泛黃的墻壁。我站在海報前,看著上面 “票價:二角” 的字樣,忽然想起小時候攥著兩角錢,在電影院門口等開場的場景。那時的電影院是土坯房,座椅是長條木凳,放映機的光束穿過彌漫的煙塵,在銀幕上投下跳動的光影。如今,那些老電影院大多已經(jīng)拆了,只剩下這些海報,還在訴說著當年的熱鬧。</p> <p class="ql-block">清城的入口處立著一塊石碑,上面刻著 “中國電影從這里走向世界”。石碑的角落長滿了青苔,碑文中的 “世界” 二字被游客摸得發(fā)亮,像是在訴說著這里走出的一部部經(jīng)典。穿過石碑往前走,一座形似大龜?shù)耐脸菨u漸顯露出來,那就是清城 —— 據(jù)說當年選址時,風(fēng)水先生說這里的地形像一只俯臥的神龜,能保佑影視作品票房大賣。如今,城門口的石龜?shù)袼鼙成?,已?jīng)被游客摸得光溜溜的,龜甲的紋路里還殘留著無數(shù)只手的溫度。清城最有名的莫過于 “幸運之門”。這座用黃土砌成的城門,其實是《大話西游》里至尊寶和紫霞仙子告別的地方。我站在城門下,抬頭看著門楣上的匾額,上面 “清城” 兩個字的筆畫里,似乎還能看到周星馳當年穿著戲服走過的影子。城門的磚縫里塞著許多小紙條,那是游客寫下的心愿,有的希望 “找到像紫霞一樣的愛人”,有的祈禱 “像至尊寶一樣勇敢”。我也掏出紙筆,寫下 “愿我們都能成為自己的蓋世英雄”,然后把紙條塞進磚縫里,仿佛這樣就能與二十年前的光影達成某種默契。</p> <p class="ql-block">清城的影視一條街,向來是極好的。黃土夯實的城墻下,橫著一條不甚寬闊的街道,兩旁盡是仿古的建筑,青磚灰瓦,飛檐翹角,倒也齊整。每每有游人至此,便顯出幾分熱鬧來。街上店鋪林立,幌子高掛。有賣古玩的,有售工藝的,亦有租賃戲服的鋪子。那些戲服排掛在架子上,紅的綠的,金的銀的,在日光下頗是耀眼。偶有游人租了去,穿戴起來,在街上行走,便儼然是戲中人了。他們走著,笑著,拍照,竟也不知究竟是人在戲中,抑或是戲在人中了。街心有一處茶肆,支著幾張木桌,常有游客歇腳。茶博士是個精瘦的老者,眼睛卻亮,見人便招呼。茶水不甚講究,不過是些粗茶,倒在粗瓷碗里,卻也解渴。老者有時興起,便講些當年拍戲的舊事,說某明星曾在此飲茶,某導(dǎo)演曾在那墻角構(gòu)思劇情。聽者多是半信半疑,卻也聽得入神。陽光斜照,將那些仿古建筑的影子投在街上,明明暗暗,竟也顯出幾分滄桑來。時有小販推車而過,叫賣些小吃,聲音忽高忽低,在街巷間回蕩。幾個孩童追逐嬉戲,從這頭跑到那頭,笑聲清脆,倒給這刻意復(fù)古的街道添了些真實的生氣。影視一條街,終究是一條人造的街。人們來此尋古,卻不知古已不存;人們來此覓戲,卻不知戲早散場。唯有那黃土城墻,默默立在夕陽里,看盡了這虛虛實實的輪回。</p> <p class="ql-block">仁壽城黃土夯就的院墻,經(jīng)年累月,已顯出幾分滄桑之色。墻頭衰草,在風(fēng)中搖曳,仿佛向來客訴說著什么。入門處,一方影壁橫亙眼前,青磚砌就,上覆灰瓦。壁面斑駁,裂紋縱橫,卻自有一種古拙之美。繞過影壁,院落豁然開朗。三間正房,五間廂房,皆作西北民居樣式。屋脊平緩,檐角微翹,瓦當上隱約可見"壽"字紋樣。院中一株老榆,不知何人所植,樹干粗可合抱,皮皺如老人面。夏日里,濃蔭匝地,篩下斑駁日影。樹下石桌一方,石凳兩個,想是當年主人納涼之所。如今石面光滑,顯是經(jīng)了無數(shù)人的摩挲。屋內(nèi)陳設(shè)簡樸。土炕臨窗,上鋪藍印花布??蛔榔嵘珓兟?,露出一道道木紋。墻角立著紅漆柜子,銅鎖已然生綠。最是那窗欞有趣,木格交錯,糊著發(fā)黃的窗紙,日光透入,在地上映出模糊的格子影。偶有風(fēng)過,檐下鐵馬叮當作響。這聲響穿過院落,掠過老榆,在黃土墻上撞個粉碎,散作一地細碎的回音。院門外,影視城的喧囂隱約可聞,卻仿佛與這小院無關(guān)。仁壽居獨自沉默著,像一位遲暮的老人,在夕陽中打盹。我常想,這院落里必有過許多故事?;蛟S曾有白發(fā)翁媼在此含飴弄孫,或許有過離家游子在此憑窗望月。而今人去屋空,只余下這些磚瓦梁木,在時光里靜靜老去。影視城中游人如織,鮮有人在此駐足。人們追逐著那些熱鬧的表演,華麗的戲服,卻不知最動人的景致,往往藏在這般寂靜的角落。</p> <p class="ql-block">來到鎮(zhèn)北堡影視城中的張賢亮紀念館了。入門處幾株沙棗樹,枝條瘦硬,葉上蒙著西北特有的塵灰,倒也精神。館內(nèi)不大,陳列著些手稿、書信與舊照。玻璃柜中的鋼筆早已干涸,筆尖卻仍閃著倔強的光,仿佛隨時要躍出,在紙上再犁出幾道深溝。墻上的黑白照片里,那張臉瘦削,眼睛卻亮得驚人,穿過歲月直盯著來人。我疑心他是在審視每一個闖入者,看他們是否懂得黃土塬上的苦難與風(fēng)流。最里間復(fù)原了他的書房。木桌上攤開的稿紙泛黃卷邊,一個搪瓷缸子靜靜立著,缸底沉著厚厚的茶垢。窗外,影視城里游人的笑聲隱約飄來,與室內(nèi)的寂靜撞個滿懷。管理員是個臉上刻著皺紋的老者,見我駐足良久,便操著濃重的寧夏口音道:"先生生前常坐在這里寫,一寫就是大半夜。"忽然瞥見墻角立著把舊鐵鍬,木柄磨得發(fā)亮。老管理員順著我的目光,咧嘴一笑:"拍《牧馬人》時用過的道具,先生特意要來的,說這玩意比獎杯實在。"出得館來,一群穿著戲服的群眾演員嘻嘻哈哈走過,揚起一片塵土。我想起他筆下那些在苦難中依然活出人樣的小人物,如今都化作這漫天黃沙中的一粒,卻又分明比許多錦衣玉食者更懂得生的滋味。風(fēng)過沙棗樹,沙沙作響,像是誰在輕輕翻動書頁。</p> <p class="ql-block">牛魔王宮藏在清城的最深處。這座用黃土與木材搭建的宮殿,屋頂?shù)拿┎菀呀?jīng)泛黃,屋檐下的獸頭雕塑被風(fēng)雨侵蝕得只剩模糊的輪廓。走進宮殿,正中央的寶座上蒙著一層薄灰,旁邊的柱子上還留著當年拍攝時綁威亞的痕跡。我坐在寶座上,想象著《大話西游》里牛魔王在這里設(shè)宴的場景:妖怪們觥籌交錯,紫霞仙子被綁在柱子上,眼里含著淚光望著至尊寶。忽然覺得這座宮殿里不僅有電影里的喧囂,還有無數(shù)個夜晚,劇組人員在這里挑燈夜戰(zhàn)的疲憊與堅持。墻角的木桌上,還放著一個當年用的場記板,上面 “大話西游” 四個字已經(jīng)模糊,卻依然能感受到那個時代電影人的執(zhí)著。最讓我動容的是清城的城樓。這座用黃土與青磚砌成的城樓,是《大話西游》結(jié)局的拍攝地。我沿著吱呀作響的木樓梯爬上城樓,夕陽正把賀蘭山的影子投在城墻上,像一幅巨大的水墨畫。城樓上的磚墻已經(jīng)斑駁,磚縫里長出的枸杞枝,在風(fēng)中輕輕搖曳。我站在當年至尊寶站過的位置,望著遠處的戈壁灘,忽然想起電影里的最后一幕:至尊寶穿著孫悟空的衣服,看著城樓下的自己與紫霞仙子擁吻,然后轉(zhuǎn)身走向遠方?!八孟褚粭l狗啊?!?城樓下傳來游客的臺詞,聲音里帶著刻意的戲謔,卻讓我的眼眶瞬間濕潤 —— 原來有些孤獨,真的會跨越二十年的時光,在不同的人心里激起同樣的漣漪。</p> <p class="ql-block">夕陽西下時,堡內(nèi)的影子拉得老長。風(fēng)又起了,卷起地上的黃沙,在空中打著旋兒。這風(fēng)里,仿佛還夾著些舊時的唱詞,斷斷續(xù)續(xù)的,聽不真切。從明城的古樸粗獷,到清城的神秘傳奇,再到老銀川一條街的懷舊韻味,銀川西部影視城帶給我的,不僅僅是一場視覺的盛宴,更是一次心靈的旅行。在這里,我仿佛與歷史對話,與電影中的人物共鳴,感受到了影視文化與歷史遺跡交融的獨特魅力。</p><p class="ql-block">每一個場景、每一處建筑,都承載著無數(shù)的故事和回憶。無論是《紅高粱》中那片充滿生命力的高粱地,還是《大話西游》里至尊寶與紫霞仙子的愛情誓言,都讓我對這些經(jīng)典影視作品有了更深的理解和感悟。在這里,我不僅看到了電影的誕生地,更親身參與其中,體驗到了電影拍攝的樂趣和魅力。它不僅是一個影視拍攝基地,更是一座文化的殿堂,一個歷史的見證者。那些曾經(jīng)在此拍戲的演員們,如今不知散在何處。只有這些土墻、木樁、枯草,還固執(zhí)地守著這片土地,守著那些早已消逝的悲歡離合。在這里,我穿越了時空,與歷史對話,與藝術(shù)相擁,感受到了傳統(tǒng)文化的博大精深與無窮魅力。當夕陽的余暉灑在古老的城墻上,我?guī)е鴿M滿的回憶與感動,緩緩走出影視城。但我知道,這段穿越時光的西北幻夢,將永遠留在我的心中,成為我生命中一段珍貴的記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