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五十年以前,我曾經(jīng)在遼寧師范讀過書。那時候的我年輕好動,每天早早起來,去后山爬山鍛煉。有時候寂寞了,便圍著校區(qū)盲目亂走,探求校園不為人知的奧秘。</p> <p class="ql-block">遼師校園依山傍水,前面一條馬欄河,后面則是一道不知名的山嶺。山不很高,卻是非?;臎?,亂石突兀荊棘叢生。由于地土瘠薄,山上樹木矮小干瘦,顯示出嚴(yán)重的營養(yǎng)不良。山坡上樹林里也是無政府狀態(tài),雜亂地分布著許多的孤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遼師大院還沒有擴張到現(xiàn)在的范圍,大院后墻與山根之間還有一片緩坡地。坡地?zé)o主,少部分被人開墾種了蔬菜,大部分地方荒蕪原始。荊棘叢生野草遍布,令人討厭蒼耳子長有半人多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這天我起得很早,走到了外語系學(xué)生宿舍西邊的荒地,那里還是一片沒開發(fā)的處女地,平日很少有人踏足。我漫無目的的轉(zhuǎn)了一圈,興趣索然。正要往回走,突然之間看到亂石和雜草叢里有一處圍墻圍起的小四合院。四合院院墻有半人多高,水泥敷面,能看出當(dāng)初修建的時候認(rèn)真,工藝比較講究。院墻幾處被人砸破了,露出了里面的紅磚頭。小院一側(cè)有開口,但是沒有院門,可以隨便進(jìn)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剛看到時還很奇怪:“什么人在這樣的荒野里修院子?養(yǎng)豬的豬圈嗎?修完了也不利用,真是浪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待走近時細(xì)看,圍墻里面的一切都看得清楚。小院里長滿了雜草,亂扔著一堆堆的碎磚頭。中間露出一個水泥砌成的方形臺子,長寬高大約都是一米多點,正面仿佛還有字。旁邊草叢里倒著一段長方形的水泥柱,幾乎被荒草埋沒,立起來能有兩米多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明白了,這不是養(yǎng)豬的豬圈,這是一處陵園,死人睡覺的地方。倒在地上的水泥柱是碑,正中方形的大立方體是石碑的碑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清早走到這么一處地方,不由得感到晦氣?!芭蕖?!我吐了一口唾沫,轉(zhuǎn)身要離開。卻又感到好奇:什么人有這么大資本,能修這樣一處闊氣的墓地?通常只有烈士墓才能修成這個樣子。難道是烈士墓嗎?如果是烈士墓,有什么人敢推倒墓碑,還把院墻都砸了?難道有深仇大恨?</p> <p class="ql-block">由好奇心驅(qū)使,我壯著膽子走進(jìn)了院子,先去看倒在草叢里的石碑。石碑表面雖然落了一層塵土,仍然能看出幾個大字:“未有犧牲多壯志,敢叫日月?lián)Q新天?!?lt;/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這是毛主席的詩詞?。∧馨阎飨娫~刻在墓碑上,可見此人非同小可。但是這樣的碑刻只在文化大革命時出現(xiàn),以前是沒有的,這到底是什么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回頭俯身看基座上的小字:革命烈士張紹茹永垂不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毫無疑問這是一個是女性,名字高雅有學(xué)問。普通農(nóng)家女兒一般叫“花、枝”之類的,這一定是個有身份人家的女兒。</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再看落款是“遼寧師范學(xué)院***主義紅衛(wèi)兵敬立”。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p> <p class="ql-block">幾年前市里發(fā)生了一件事,轟動很大,那件事情我知道個大概。?大約是在67年時候,兩大派的斗爭如火如荼。為爭奪瓦房店地區(qū)的控制權(quán),主義兵發(fā)動了遼南戰(zhàn)役。那天遼師的主義兵派了一隊人馬去瓦房店,給那里的弟兄們助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遼師的學(xué)生女生為主,那隊派去的人馬娘子軍占了多數(shù)。娘子軍們立場堅定斗志昂揚,她們在軍隊大院里靜坐,要求承認(rèn)他們的奪權(quán)。遼師的思想兵不甘寂寞,也派人到場。兩派娘子軍在院墻里外呼喊口號,同時還文攻武衛(wèi),氣氛趨于緊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斗爭正激烈的時候,一堵院墻受不住氣憤填膺的娘子軍們的猛烈沖擊,突然倒下,將幾個學(xué)生埋在里面??吹皆簤β褡×巳?,人們的狂熱的這才腦袋清醒,忘記了路線斗爭,開始動手救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知是萬幸還是不幸,壓在墻下的幾個人被救了出來,但是漂亮的女學(xué)生張紹茹卻魂飛魄散香消玉殞,回不來了。她名字雖然好,命卻不好,一場意外事故奪走了生命,紅顏薄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事后主義兵抓住這件事大做文章,要求對方為死人的事負(fù)責(zé)任;而對方不認(rèn)賬,反過來說主義兵自己搞鬼。雙方斗來斗去,誰也不認(rèn)這筆賬,那個死去的女孩尸體都要發(fā)臭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后來主義兵為死者開了追悼會,在遼師學(xué)生宿舍的后面修陵立碑,將死者隆重下葬,并且追認(rèn)為烈士。在那兩年,陵園是主義兵的圣地,在那里開過幾次誓師大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但是后來形勢反轉(zhuǎn),運動后期主義兵一派人失了勢,運動結(jié)束時全都分配走了。樹倒猢猻散,沒人再關(guān)心躺在墓地里的張紹茹,“烈士”身份再也沒人承認(rè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再后來,一小隊人不知被什么人被派去那里,推倒了紀(jì)念碑,還砸了圍墻。可能他們干這件事心里有忌諱,不愿意惹動地下的死人生氣。因而“陵園”破壞的不徹底,還能被人看到,但是她漸漸被人遺忘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看到陵園破敗的樣子,我的心里卻莫名其妙難過起來,很是感嘆。其實和她不相不識,只是兔死狐悲罷了。我所感嘆的是大學(xué)生乃天之驕子,是父母的心肝寶貝。可是她一朵花尚未開放,便早早夭折化作泥土離開人世。同學(xué)和老師不會有人為她傷悲,但是她的父母和親人要為她承受無盡的傷痛,直到他們自己也到了地下。難道這就是命運?我雖然和她并不認(rèn)識,仍然感到悲戚。彎腰給她敬了一個禮,默默退出。</p> <p class="ql-block">從那時起到現(xiàn)在時間過了五十多年,五十年時間世事變化很大。遼師校園年年迎進(jìn)送出,一群群滿懷希望的優(yōu)秀青年從四面八方走進(jìn)了遼師大門,同時一大批學(xué)有所成的天之驕子從大門里走了出去。走向四面八方,在各地?fù)?dān)負(fù)起重?fù)?dān)。五十幾年“遼師”也幾經(jīng)膨脹,從體系簡單的學(xué)院過度到門類齊全的大學(xué),舊貌換新顏。期間我去過遼師大院幾次,變化太大了。大院擴張到北山山根下,甚至山的那邊也是遼師的勢力范圍。在外語系學(xué)生宿舍的西北,建起一座宏達(dá)的圖書館。每天進(jìn)進(jìn)出出的學(xué)生無數(shù),人們在這里學(xué)習(xí)、閱讀,享受著安逸和難得的時光,沒有人會想到當(dāng)年發(fā)生的故事,想到有個師姐張紹茹就睡在他們腳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到如今,她的那一代人陸陸續(xù)續(xù)離世,剩下的不多了。那一代人基本上都是精英,是各個領(lǐng)域的骨干,活得有聲有色。唯有那個如花似玉的女孩,如吹去的一陣風(fēng),曇花一現(xiàn)。又像一片飄落的樹葉,悄悄的來,又悄悄的逝去。她曾經(jīng)的痕跡全都消失了,仿佛她從來沒來過這個世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