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下午，我上完課，向教務遞了一張假條，像把一枚落葉交還秋天，然后提前啟程回家。 </p> <p class="ql-block"> 車駛到樓下，我卻并沒急著下車，而是斟了一小杯澄紅的茶，任它裊裊的熱氣沁著微微的茉莉香在車內環(huán)繞。</p> <p class="ql-block"> 雨先一步抵達，細碎的聲響，像是誰在窗外輕輕剝著一粒粒琉璃。</p><p class="ql-block"> 我闔眼，聽——滴、答、滴、答——世界忽然只剩這一口茶、一場雨，和一顆被課堂吹皺的心，被熨得平平展展。 </p> <p class="ql-block"> 茶未過半，車頂忽地“咚”了一聲。</p><p class="ql-block"> 我回頭，隔著雨簾撞見一截斑斕的尾巴，像一束野菊在細雨里招搖。</p><p class="ql-block"> 忍不住笑出聲——原來是小花貍。</p><p class="ql-block"> 它準是算準了我的歸時，蹲守在門廊，看準了角度跳到車頂用尾巴替我敲門的。</p> <p class="ql-block"> 我撐傘下車，雨絲斜斜地替我把畫面添上一層柔光。</p><p class="ql-block"> 小花貍卻扭身躍下，領來它的兩位兄妹：三只毛團錯落站定，像三枚逗號，把我這一日的句子輕輕斷開。</p><p class="ql-block"> 它們仰頭，齊聲送我一串軟綿的“喵”，像在說：</p><p class="ql-block"> “你回來啦？我們替你守著黃昏呢?！?lt;/p><p class="ql-block"> 我蹲下來，用指尖逐一碰過它們濕漉漉的鼻尖——交換暗號，也交換體溫。</p><p class="ql-block"> 雨聲里，我低聲絮叨：</p><p class="ql-block"> “別跑遠，下著雨呢?！?lt;/p><p class="ql-block"> “別跑太快，記得看車?！?lt;/p><p class="ql-block"> 它們甩甩尾巴，像把答應寫在空氣里。</p> <p class="ql-block"> 話別后，我上樓放包，又忍不住折返。</p><p class="ql-block"> 雨仍細細，像有人在云端悄悄篩著面粉。</p><p class="ql-block"> 傘在手中，開了又合，合了又開——開時，雨聲被隔在一層綢布之外，像世界被按下靜音；合時，雨絲徑直落進發(fā)梢、睫毛、掌心，像天空把秘密遞給我簽收。</p><p class="ql-block"> 我索性把傘柄勾在臂彎，任自己與天色一起被淋得微微發(fā)亮。</p> <p class="ql-block"> 漫步踱到常去的那條河邊。</p><p class="ql-block"> 石板路被雨洗得發(fā)亮，像剛出窯的青瓷，踩上去“嗒”一聲脆響。</p> <p class="ql-block"> 銀杏的葉子綴滿水珠，風一撥，便抖落一地碎金；楓葉則偷偷涂了釉，紅得幾乎要滴下來。小草不再東倒西歪，一個個挺直腰桿，舉著雨珠當酒杯，仿佛在為這場無人知曉的豐收，碰杯。</p> <p class="ql-block"> 我蹲下身，看雨滴墜進河面——“咚”，一個圓暈散開；“咚”，又一枚圓暈疊上去。漣漪們互相擁抱，又互相松手，像替我把所有未說出口的溫柔，遞給了更遼闊的遠方。</p> <p class="ql-block"> 雨忽然停了。</p><p class="ql-block"> 并不是戛然而止，而是像一首古琴曲，最后一個音被風輕輕按斷，留下裊裊的余韻，讓耳朵自己慢慢去補。</p> <p class="ql-block"> 我把傘收攏，水珠沿傘骨滾落，像給這一日畫下一串省略號。</p><p class="ql-block"> 心里卻悄悄補全了下一句——</p><p class="ql-block">明日還要工作，還要在人聲鼎沸里奔跑，可我知道，只要在下一場細雨里，還有三只貓、一條河、一小杯未涼的茶在等我，生活就永遠有退路，也有前方。 </p><p class="ql-block"> 于是，我揣著滿口袋的雨聲與貓吻，一步一步，把秋天的第一枚涼意，走成了心里最亮的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