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那些鄰居們（三）千里騮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寶成伯伯給我吃的雞把子在嘴巴里那香味并沒停留多久就進(jìn)入了一個特殊而殘酷的時期：我們吃不飽，家里沒有另外什么可吃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星期天大清早，父親就與校長教導(dǎo)主任還有他幾個要好的同事一人一把鋤頭一個籃子背著，去了祠堂后面的大東山挖蕨根去了。蕨根是可以吃的植物根，可以生吃，生吃有嚼勁，像甘草一樣，里面有紅薯一樣的味道；煮熟吃是粉粉的，里面有淀粉，可以飽肚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大東山離祠堂不遠(yuǎn)，大約走個把多個鐘頭。但是返回來的時候只見父親滿身疲憊，竹籃里也沒有多少收獲。父親說山上的人太多了，大東山幾乎被翻了個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蕨根找不到了，人們開始尋找可以吃的樹皮，有一種叫“榆樹皮”的東西可以吃，但是知道的人多，很快這種榆樹皮也刮得干干凈凈，一株株榆樹一夜之間遭遇了人類的強(qiáng)奸，被裸體著的軀干隨處可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一次，父親的學(xué)生來看望他，這個學(xué)生后來考上了飛行員，開飛機(jī)多年了。他一來我就圍著他轉(zhuǎn)，問他飛機(jī)怎么個開法，他就用拳頭比作操作桿，說往上拉就是向高處飛，往下拉就是向低處飛。到了早餐的時候，父親給他端來一碗用蠶豆葉熬的粥，實(shí)際上談不上是粥，是米糊糊，嚴(yán)格來說是米漿，米漿裹著蠶豆葉，是一只小菜碗盛著，米漿不濃，清澈地可以照見人影。但是卻成了客餐，成了一個老師接待一個學(xué)業(yè)有成的學(xué)生最好的食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狼狽的日子還在后頭。學(xué)?；旧蠜]有上課了，學(xué)生每天的主要活動就是挖野菜。稻田里都是光禿禿的，那是后來被稱之為罕見的干旱，田里顆粒無收，那禾苗就是枯草。地里的紅薯還沒有長大，已經(jīng)是各個生產(chǎn)隊民兵把守的主要目標(biāo)。日日夜夜安排了人輪流站崗。到了快要挖紅薯的時候，有一天，一個偷紅薯的農(nóng)民被值班民兵逮了個正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這個盜竊紅薯的剛剛挖出一篼紅薯就被發(fā)現(xiàn)了，幾個面黃肌瘦的民兵一擁而上，逮住了這個偷紅薯的人并將其五花大綁捆在祠堂里的樓上。第二天上午準(zhǔn)備對這個偷紅薯的進(jìn)行批斗?？墒钱?dāng)幾個民兵上樓打開關(guān)押他的房門時都嚇呆了眼，這個偷紅薯的已經(jīng)將自己掛在房間里的樓枕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聞知后也擠進(jìn)去看了。我的天，他喉嚨掛在繩子上，就是那根捆綁他的繩子，舌頭從嘴巴里伸出來足有八寸長，眼珠子也鼓出來了......這一幕連續(xù)幾天總是復(fù)現(xiàn)在我腦海里，那一段時間我不敢從這個房間過，生怕他忽然出來掐死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偶爾傳來餓死人的消息。慶云同學(xué)告訴我，班上有同學(xué)吃了觀音土，肚子膨脹了，拉不出屎來。因?yàn)闆]有上課了，班上的事情我自然不曉得。我問慶云家里吃的怎樣？他說他們家每天喝稀粥。我告訴他，有個空軍叔叔來我家，告訴我開飛機(jī)。他問怎么開法？我也就模仿著那個飛行員叔叔教我做的動作那樣比劃比劃了一番，讓慶云也滿臉地羨慕。其實(shí)慶云比我幸福多了，他家還能夠天天喝稀粥，不要吃蠶豆葉煮米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晚上睡覺很容易醒來，一醒來就覺得肚子餓，就想著寶成伯伯做的雞把子和油豆腐，想著想著就是滿嘴的哈喇子。有個時候夢里也是吃油豆腐，可惜寶成伯伯回老家了，屬于告老還鄉(xiāng)。我知道，再也吃不到寶成伯伯做的那黃晶晶的油豆腐了，所以夢見吃油豆腐的時候只想這個夢長長地久久地持續(xù)下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好在距離祠堂不遠(yuǎn)的地方有個供銷社，供銷社每個月給我家供應(yīng)半斤菱角酥。那菱角酥印有紅色綠色及黃色直條紋有三個角或者四個角，后來才知道它的形狀酷似湖里挖出來的菱角才叫做“菱角酥”。每月半斤菱角酥大概有二十幾粒，由母親專門保管著，開始每天中午給我一粒。我將這菱角酥含在嘴里，不敢嚼爛更不敢嚼碎，讓它在嘴里慢慢的融化。若是弟弟的先融化了，我就將嘴里還沒有融化的糖吐出來，塞進(jìn)弟弟的嘴巴里。因?yàn)榈艿鼙任茵I，他一餓起來就哭。后來那半斤菱角酥也就成了母親的應(yīng)急品，弟弟夜里醒來一哭，母親只好找到那個裝菱角酥的小瓦壇子，摸出一粒來塞進(jìn)弟弟的嘴巴里，弟弟嘴里含了糖也就不哭了，接著繼續(xù)睡。</span></p>